第78章 逆转

  玫瑰之城进入了永夜。
  城堡中的玫瑰不用施肥，依靠那些滚烫的、新鲜的血液，便足以绽放出绝伦的红色之美。
  空气中不再有血气，而是飘浮着馥郁到让人晕眩的花香。
  梦中雨和爱丽丝回到了仆人房。
  ……太不对劲了。
  她擦擦额头的汗。
  为什么会提前一天开启屠杀？简直是刻意给好人方增加难度！
  还是说，因为谁触发了什么条件，才使剧情加快了？
  梦中雨一面调整呼吸，一面回忆着一切。
  诅咒的源头是安赛斯公爵。
  因为夫人背叛、又和萨佩合伙害死了公爵，才使他无法安宁，降下了诅咒。
  最早，梦中雨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在于——这次的舞会。
  她打探过，舞会是夫人为了萨佩特别准备的。
  看似感情深厚的两人，却并没有任何交流、私下相处的迹象。只有夫人单方面送花、送药、办舞会，萨佩一方却没有丝毫反馈。
  是因为他们是玩家，不必配合做出友爱的举动吗？
  弥瑞尔会做出这样不符合逻辑的剧情吗？
  梦中雨思考着。
  爱丽丝突然拉了下她。
  “雨姐姐，我好像听到了小露姐姐的声音！”
  “嗯？真的吗？”
  梦中雨靠近门边，侧耳倾听。
  嗯？门外似乎真的有隐约的呼吸声。
  爱丽丝眼睛一亮。
  “是找到什么线索了吧，快让他们进来！”
  还没等梦中雨说什么，爱丽丝便几步跑过来，把房门解锁、拉开了。
  下一刻，梦中雨被往前一拽。
  她的身影被硕大的黑色包裹。
  梦中雨缓缓抬头。
  啊，原来如此……她终于明白了一切。
  可惜的是，属于她的时间也用尽了。
  梦魔和不夜露正在二楼。
  到处都传来阵阵惨叫和血液飞溅的声音，宛如3d电影一般不断环绕，不夜露甚至感觉自己在做一个魔幻主义的梦。
  一切都是假的。
  一切也都是真的。
  即使是虚假的Npc，死的时候也同样会痛，会流血，会哭喊……
  不夜露原以为自己不会动摇，却还是有些难受起来。
  “走吧。”
  “嗯！”
  菲利普将军为了掩护受伤的金克丝夫人和他们俩，主动将狼人引去了三楼。
  如今，梦魔和不夜露正带着奄奄一息的金克丝，躲在楼梯角落处。
  梦魔注意着情况，面色沉重。
  “果然是有什么刺激到了诅咒，狼人的模样也有些变化。”
  不夜露帮金克丝夫人按着伤口。
  她强迫自己不去注意那黏腻的手感，点头认可。
  “的确。”
  刚才那位狼人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它的身形明显变的高大许多，速度也提高了不止一点半点。
  利爪划过残影，血色荡开迷雾，辛克斯伯爵的身子直接被劈成了两半。残破的血肉和器官红红白白交织着被扔在走廊那头，看的不夜露头皮发麻。
  怀里的金克丝夫人漂亮的裙子也变得残破，依稀可以注意到她腰部有一大块的残缺。
  要不是菲利普替她挡了一下，她就是第二个辛克斯。
  但这样大的伤口和出血量，恐怕……
  “唔......”
  金克丝呻吟了一下。
  “你还好吗？”
  不夜露擦擦她额上的汗。
  “呵呵，谢谢你。”
  金克丝虚弱的笑笑。
  “我本来以为你会觉得我是个坏女人，不乐意和我往来呢。”
  不夜露无语，这人怎么还能笑呢。
  她说:
  “那倒不会。”
  “而且，你还告诉了我不少东西，我并不讨厌你。”
  不夜露想了想。
  “相反，你这样的人，我挺喜欢的。”
  金克丝夫人慢慢眨眨眼。
  “为什么？”
  不夜露道:
  “怎么说呢，不顾及别人的想法，活得很肆意、很自我，我很羡慕。”
  不像她和梦中雨，都是被捆绑着、没有自由的。
  金克丝愣了一下。
  没想到会因为这种原因被羡慕。
  “也许是吧。”
  她说着说着，咳嗽两声。
  指尖变得冰凉，金克丝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软，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
  ……这导致她想说一些别的事了。
  “露......”
  什么？
  不夜露凑近听。
  金克丝的喉咙正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但姑且还能听清她的话语。
  “你记住......剧本已经定好了，但也是可以改变的。”
  她抓紧不夜露的袖口，努力抬起视线。
  “哈、里斯——”
  梦魔回头看她。
  金克丝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
  她看着梦魔，又像是在看着另一个人。
  “我们......”
  金克丝突然露出一个奇妙的微笑。
  “在玛姬书房、再见吧。”
  笑容凝固，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夜露哑然，梦魔也僵在原地。
  她......说了什么！？
  “你——！”
  梦魔猛地扑上来，抓起金克丝。
  “你说什么！？”
  他拼命摇晃着她。
  玛姬书房......？
  玛姬书房！？
  她怎么可能知道这个词语！
  然而，美丽的女子已经软软的睡着了，不会再给出任何回应。
  极力克制着面部的扭曲，梦魔一拳捶向地面。
  “该死……！”
  他没有想到，竟然会在游戏里遇到玛姬书房的人！
  他们是在看戏吗！？是在玩耍吗！？
  那群无所不在的蛀虫——！
  “冷静点！”
  不夜露赶紧抱住梦魔的腰。
  她也很惊讶，但是现在，金克丝的事情必须放一放！
  “梦、哈里斯，你冷静下，跟我来！”
  三楼的狼人又开始走动，估计菲利普也惨遭毒手。
  不夜露和梦魔来到一楼。
  虽然不知道仆人房间的安定点作用是否起效，但眼下也只能躲去那里了。
  两人很快到达目的地。
  仆人房门口有一片血迹，触目惊心。
  ……他们恐怕也遭遇了不测。
  希望梦中雨和爱丽丝平安无事。
  走进房内，拉开衣柜，梦魔推开里头的木板，木板之后竟露出了一条道路。
  “果然有密道。”
  梦魔打开手里藏着的小纸条。
  那是刚才梦中雨给他们的东西。
  “每个仆人房间都准备了这样一个隐藏通道，我们就暂时躲在这里吧。”
  将木板复原，梦魔这才喘了口气。
  不夜露也回过神来。
  爱丽丝和梦中雨应该躲在另一处密道里，不必太过担心。
  但这个突然开启的屠杀，到底是什么时候......
  不夜露摸了摸自己的怀表。
  这里一片漆黑，完全没法看时间啊。
  她摸索着拔掉手表的侧钮，强行将时间停住。
  虽然想和梦魔商量，但梦魔的呼吸听起来十分粗重，想必还被刚才的事情影响着。
  不夜露也隐约察觉到了。
  这些Npc之中，应该有不少玛姬书房的人。
  那位让她感觉有些熟悉的波利斯，说不定也真的是梦一泉。
  不夜露不确定该不该出言安慰或者询问梦魔。
  纠结之余，她突然想起了自己行李上的那个金色信封。
  那是本次游戏最后一个线索包裹了吧……
  她闭上眼睛。
  梦魔也没有开口。
  一时之间，这个仅有两三平大小的空间便彻底安静下来。
  等不夜露迷迷糊糊的再次睁开眼，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
  “你醒了？”
  一旁的梦魔出声。
  被清淡的气息包围，不夜露终于清醒。
  “啊，对不起！我竟然睡着了。”
  她竟然靠着梦魔的肩，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果然是昨晚没休息好......不夜露暗骂自己。
  梦魔倒没说什么。
  “没事，发生这么多事，你也累了。”
  “还要再休息会儿吗？”
  不夜露连忙摇头。
  不知道梦魔守了她多久，也幸好现在一片漆黑，看不见她的尴尬。
  她急忙道:
  “我不用！反而是你，要不要休息啊？”
  昨晚那么晚他还醒着，之后也不知道有没有睡过？
  梦魔平静的道:
  “我不用太多睡眠。习惯了。”
  梦魔的大半时间都在意识之海中探索，那对于他来说就算是补充能量的休息了。
  没想到到了这里，他还是一样少眠……
  不夜露揉揉眼睛。
  休息了一下，感觉舒服多了。
  许是空间太过封闭和安静，经历了极度的非现实冲击后，这份平和格外让人放松。
  也许，可以评估一下现在的情况了。
  不夜露下定决心，轻声问：
  “你和玛姬书房......到底发生了什么？”
  梦魔的身体紧绷了一下。
  不夜露没有催促，只是安静的等待着。
  没一会儿，梦魔放弃似的轻叹。
  是啊，他的动摇表现的那么明显，不夜露在意，也再正常不过了。
  玛姬书房、或者说是那个人，对他来说，是此生最大的屈辱，最痛恨的存在。
  更别提还有那个女人......
  梦魔难耐的皱眉。
  一贯的头痛没有袭来，身体也没有变得异常炙热。
  幸好，这不是他的肉体，控制情绪要容易得多。
  不夜露也并不是他的敌人。
  不管是白樱夜樱的事件，还是梦家一事，都能反映不夜露的本质。她聪明能干，温和懂事，没有任何会伤害他们、背叛他们的倾向。
  虽然只是游戏的搭档，但梦魔不得不承认，和不夜露一起度过的时间，并不会像想象中那般让人难受。
  就像现在……即使被询问那件事，他也没有感到被窥探的不悦。
  如此想着，梦魔终于开口。
  “我想，沙利叶曾告诉过你，我的力量被人夺走了。”
  “原因就是玛姬书房......或者说，是现任的王。也因为他，我才被迫参与了游戏。”
  不夜露点头。
  倒是早有预料。
  难怪一听到玛姬书房的事，梦魔和沙利叶就这么激动。
  之前她也曾猜测过梦魔参加游戏的理由，如今想来，便是为了报仇、取回力量吧。
  “为什么呢？”
  不夜露问。
  “为什么你的力量会被他们夺走？”
  梦魔冷哼一声。
  “谁知道呢。他们大概是觊觎造梦之力，亦或是别的什么理由吧。”
  不夜露又道：
  “那之前那座城堡的女主人是谁？也是玛姬书房的人吗？”
  既然王是鸢无极，女主人难道是他的辅相灯华？
  梦魔顿了顿。
  “她的情况有些不同，我不能说。”
  好吧。
  点到为止也好，逼迫可不是好事。
  联想到之前他们的对话，沙利叶所说的“找不到”......应该就是说王的所在地了，这的确没有任何线索，也没有任何公开的资料。
  要和那样高高在上的王作对，谈何容易。
  不夜露握紧拳头。
  另外还有一件事，她一直想知道。
  “还有个问题，为什么你不和沙利叶一起参加呢？”
  “为什么会……选中我？”
  梦魔许久没说话。
  久到不夜露正想放弃时，她听到了对方的回答。
  梦魔的声音有些沙哑。
  “沙利叶情况特殊，不能参加游戏。”
  “而你被选中的理由......我也不清楚。”
  说谎。
  当她傻吗？
  梦魔也许也清楚，不夜露会察觉他的谎言。但此时，这个话题只得在此打住。
  “我知道你听到了不少事情，但是现在，真的不能告诉你太多。”
  “等时机到了，你会知道的。”
  黑暗中，只有他的声音悠悠响起。
  平和，却沉重。
  即使看不见梦魔的脸，不夜露也能想象他的神色，想象出他眺望远方的虚无眼睛。
  也罢。
  她知道梦魔背负了很多，这些重担压在心上，堵住了他本就牢固的心门。
  如今能告诉她这些，已经是对她的信任了。
  另一方面，不夜露的心情也有些复杂。
  她果然是出于某种原因，才被选来参加游戏的。
  梦中雨也曾说她是契机。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知晓气氛不对，也为了转移话题，梦魔突然道：
  “人界......你住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不夜露惊讶道:
  “你居然对人界有兴趣？”
  梦魔摇头。
  “也不算，只是，我已经说了不少我的事。作为交换，你该说说你的事情吧。”
  “你也曾跟沙利叶讲过，不是吗？”
  这种闲聊一般的话题，不夜露从未和他聊起。或者说，在自己面前，不夜露总是小心翼翼，异常拘束。
  这般模样，可真是和那个人完全不同......
  说是这么说，也是因为梦魔发现，他竟完全不了解不夜露。
  水底虽然没有伤人之物，却依旧浑浊的看不清。
  梦魔想。
  听听她的故事，也算是打发时间的余兴，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些“那个人”的线索。
  不夜露深以为然。
  交易成立。
  只是说说一些自己的事，这样的条件可太便宜了。
  “那......我就随便讲讲了。”
  她也许久不曾回忆了。
  “我住在人界的A城，那是一个发展的很快的新兴城市。尤其是最近几年，高楼大厦、商业地标如雨后春笋，城市每天都在发生变化。”
  “在来弥瑞尔之前，我本来要去参加一个活动的，这下也泡汤了。”
  “对哦，我失踪那么久，房子到期了，人界应该也会发寻人启事了吧......”
  不夜露的语气却没有什么遗憾。
  “你很想家吧？”
  梦魔问她。
  闻言，不知怎的，不夜露有点吞吞吐吐。
  “是......挺想的。”
  过了那么久，梦魔从来没有听过不夜露说想家，甚至没有见她难过过。
  但是，离开人界到了远在天边的异世界，身边也没有亲朋好友，怎么可能不难受呢？
  梦魔道：
  “你不想念家人和朋友吗？”
  “哈哈，没有这样的人啦。”
  不夜露干巴巴的笑了下。
  “我的父母很早就离世了，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幸好成绩还算不错，勉强考上了大学，后来就能半工半读，自己照顾自己了。”
  “我也习惯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啦。”
  梦魔不禁噤声。
  想要说什么，却找不到语言，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不夜露苦涩的笑意。
  在人界没有牵挂，弥瑞尔也不是家，她的归处又在哪里呢？
  梦魔莫名有些同情。
  她的旅途飘摇不定，而他……也是如此。
  无家可归之人的滋味为何，他或是沙利叶、都再明白不过。
  不夜露提高声音，故作开朗。
  “总之，虽然比不上弥瑞尔，但人界的风景也别有风情。如果你能来人界的话，我非常推荐北欧街！那里都是很漂亮的西式建筑，有白色的尖顶教会，满墙的爬山虎，圆滚滚的石子路，还有海鲜饭、芝士披萨、撒了很多蔬菜和香肠片，特别好吃！”
  “我之前经常去一家点心铺，那里啊......”
  透过不夜露的话语，梦魔好像真的看到了人界的风景。
  川流不息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夹杂着有些浑浊的空气，都清楚地映在他的眼中、他的体内，甚至生出些熟悉的滋味。
  或许在曾经见过的无数梦境之中，真的有哪里有过类似的景色吧。
  梦魔不曾了解过不夜露，但她的故事和话语，他并不觉得无趣。
  虽然和自己类似，但不夜露在本该荒凉的生活中，正努力找出一些喜悦的碎片，还分享给了他。
  ......真好。
  这些光明能够支撑她前行，也是不夜露如今这般温柔坚强的理由吧。
  听着听着，梦魔心头欣慰，强压住的躁动竟也渐渐平息。
  可惜啊。
  和不夜露不同，支撑他走下去的东西更为黑暗，更为扭曲……
  在女孩安稳的声音和暖阳般的体温中，梦魔闭上眼睛。
  有些累了。
  压在心底的混沌有了消散的迹象，蒸腾起几分倦意。
  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