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温情的警告

  梦一泉在主位坐下。
  眼神扫视一圈，被他看到的人都或是害怕、或是敬畏、或是心虚的低了头。
  他身边是梦中雨，身后则跟着梦家现任家主——梦越。
  家主身材魁梧，年近五十，但保养得当，展现出一种独特的成熟风度，年轻时也定是一位瞩目的帅哥。
  初一见他，会以为他是个亲切温和的帅大叔，但其实私下里，听说也是个雷厉风行、手段毒辣的实干派人物。非要概括的话，就是一只——笑面虎。
  再后面是几个梦家的老前辈，就略过不提了。
  几人在最前方和梦一泉说着什么，其他人则继续开始了宴会。
  梦中雨给不夜露带话，游戏的会谈要在见完梦家人、宴会结束后进行，如果不想留下，也可以先回去休息会儿。
  ......是注意到她一个人在角落吧。
  不夜露向梦中雨遥遥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她再看了一眼正在说话的梦魔和沙利叶。他俩依旧在说着什么，没注意到这边。
  于是，在小一的带领下，不夜露离开了。
  阳月殿面积很大，除了梦中雨和少数几个仆人外，再无他人。
  她和梦中雨住在阳月殿东边两个相邻的房间，而梦魔沙利叶两人则住在西边客房，平时遇到的次数并不多。小一虽是住在偏殿，但离梦中雨的房间很近，便于他时刻守卫主人。
  不夜露进屋后，小一也回到了梦中雨身边。
  阳月殿本来就少有人气，这下更像是睡着一般，十分安静。
  不夜露在桌前坐下，倒了杯茶。
  梦家仆人都十分体贴周到，现下这茶水还是热的，让她舒服的吐出口气。
  突然想起了五月的茶。
  那口味更加合她胃口......
  这时，有人拉开外头的帘门，走了过来。
  嗯？是阿雨吗？
  不对，会面不会这么快，而且是阿雨的话，进来一定会敲门才是。
  马尾一晃，沙利叶从屏风后面探出脑袋。
  “嗨，国王小姐！”
  不夜露僵硬一秒，尬笑着打招呼。
  “哈罗，你怎么来了？”
  “老大让我来看看你的情况。”
  沙利叶笑嘻嘻的坐下，轻车熟路的拿杯子倒茶。
  “你刚在会场吧？”
  不夜露垂眸道：
  “啊，嗯，但我很快就回来了。”
  沙利叶笑了一声。
  “是这样嘛，那可真不凑巧，本来我们也在那，都没看到你。”
  不夜露忍着没有皱眉。
  沙利叶察觉到她在说谎，却刻意配合，故作不知。
  为什么呢？
  刚想说话，又听沙利叶接着道：
  “你想知道什么？”
  不夜露愣了。
  转折明明那么生硬，但沙利叶的语气太过平常，云淡风轻的，让她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
  沙利叶继续微笑。
  “你听见了，不是吗？”
  他的眼睛弯弯，嘴角弯弯，看起来温柔极了。
  不夜露心头咯噔一声，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沙利叶是指庭院的事情？
  她的偷听被发现了？ 还是这只是试探？
  现在该说什么、该怎么说！？
  思考着后路，不夜露再不敢随意张口。
  一贯亲切友善的沙利叶，竟让她下意识的感到危险。要是说错了什么，可能下一秒就身首异处也说不定……
  结合那次听到的对话，不夜露知道，真实的沙利叶绝不是个善茬，他只是把所有的阴狠都藏在笑容的假面之后罢了。
  沙利叶手撑下巴，好整以暇，情绪在眼神流转间疏忽不见。
  他在观察不夜露。
  “怎么？不想问？放心，我们是搭档，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不夜露瞥他一眼。
  谁知道这人说的有几分真。要知道，让人不死，却能饱受折磨的方法多了去了。
  ……还是谨慎点吧。
  不夜露姑且从众多问题中选了一个。
  “梦魔是不是......看不见？”
  既然梦魔主动告诉过她一些，代表这不是什么危险的话题。
  玛姬书房和那些敌人的秘密，现在最好不要触及。
  像是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沙利叶感到无趣一般耸肩。
  他倒是很期待不夜露能问点更刺激的东西呢。
  “老大的确看不见，因为他的梦境之力并不完整。”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不夜露眼神示意他继续。
  沙利叶道：
  “出于一些缘由，老大有一大半的力量都丢失了。眼睛对于梦魔一族来说是魔力的源泉，因此，老大的眼睛受到影响，也看不见了。”
  难怪他的眼睛那么奇怪......竟是因为这样。
  但是......缘由？会是什么事？
  明知道这点才是关键，沙利叶却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
  不夜露只能问别的问题。
  “如果看不见的话，他怎么生活呢？”
  梦魔根本不像盲人，日常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沙利叶道：
  “啊，这是因为，老大在自己的脑子造了个东西，或者你可以称呼它——梦脑系统。”
  “梦是一种意识，是意识之海中比较深层次的部分，它同时也一种脑活动，会对身体产生影响，梦游就是最好的例子。老大现在的状态，类似梦游，但又和梦游并不完全一样。”
  沙利叶指指脑袋。
  “人们梦境的内容，大多都是来自于现实。现实的场景，阅读到的书，见到的人，吃到的东西等等。老大为了不影响自己的正常生活，在头脑里搭建了一个‘计算机’，也可以说是一个集合现实意识的加工厂、数据库。”
  “他大部分时间在房间里沉睡探梦，除了探查敌人的梦，也会在庞大的意识之海中收集信息，以此还原整个世界，构建一份基础地图。”
  “即使平时看似醒着，他脑中的系统也在实时计算。毕竟，虽然手握地图，但路况是实时变化的。所以，他需要将当前环境中所有意识体的潜意识信息收集、分析、整理、重组，最大可能的还原现实情况。这些信息反馈到老大的头脑中，就能引导他的身体行动。”
  “因此，他从未有过真正休息、或是真正醒来的时候。”
  “他看似活在现实，却永远沉在梦里。”
  沙利叶语气轻快，吐露的内容却无比残酷。
  他有些恶趣味的看着不夜露越发沉重的脸色。
  “能想象吗？”
  “他到底过着怎样的每一天、每一刻？”
  快要压抑不住情绪，沙利叶的语气中竟带着自虐般的笑意。
  痛苦已成习惯，甚至升温成了某种热烈的快乐，他迫不及待的想让不夜露也体会下这种感觉！
  注视着少年变得阴郁的深绿色眸子，不夜露的脑海中升腾起了某些画面。
  那是......他们的记忆？
  是沙利叶让她看见的？
  不夜露屏住呼吸。
  眼前是一面遍布血痕的墙面。
  脚下是一个正不断用头撞击地面的疯子。
  一下一下。
  头骨在颤，墙也在颤，地面也在颤。
  天旋地转，不夜露整个人也在发抖。
  血液噗嗤噗嗤的汩汩涌出，染了满墙满地，更沾湿了她的鞋袜。
  只是看着便知道那人有多用力。
  耳边也传来了他泣血般的哀哭和嘶吼。
  他会有多疼啊......
  虽然不理解梦脑系统到底是怎样的东西，但不夜露感觉到了对方的痛苦，以至于她的心都揪成了一团。
  “这是......你的能力......”
  “是的，这是‘精神同调’。你看见的，就是当初老大适应梦脑系统时的事情。”
  沙利叶道：
  “我自身能成为老大的意识分析来源，我的能力则可以协助老大处理信息，帮他调息、减轻分析负荷。如果老大需要单独行动，他也会借用我的一半视觉。”
  “领域虽然也可以让他恢复些许视觉，但消耗实在太大，每次使用之后如果没有我在，他都要睡个好几天才能醒过来。”
  “这就是我大多时候都要陪在老大身边的理由。”
  原来如此。
  很多疑问就此解开。
  不同色彩的双眼，是因为其中有一半是沙利叶的视力。
  在城堡房间里闭门不出，是因为需要睡觉恢复。
  身体情况这么糟糕，难怪沙利叶需要经常在梦魔身后做后援。
  两人的羁绊，无关共处年月，不止游戏合作，更因为沙利叶是梦魔的眼睛，是现实的指向标。但这也预示着，沙利叶同样离不开梦魔，他们彼此都不再自由。
  沙利叶的宝石眼已成深绿。
  曾经透亮的颜色化作了沼泽。
  “系统时刻运作，老大仅剩的力量大多也用在这里。现在的他不光身体虚弱，也因为能力在不断轮转，给他的精神造成了很大压力。”
  “他会不自禁的被过去的回忆刺激，难以控制情绪。平时也必须冷静自持，保持心情稳定。”
  听到这里，不夜露怔愣了半晌。
  她曾以为梦魔是有什么精神疾病，原来之前的失控，突然的暴戾和晕倒，都是因为这样！
  平时那样淡漠、少有表情，也是因为他必须压抑自己......
  不夜露只觉震撼。
  “他......怎会......”
  梦魔不仅活在梦里，而且活的这样艰难。即使如此，他也一声不吭，只是咬牙撑着，努力的活着。
  过往的记忆拉扯着不夜露向梦魔靠近，她下意识的觉得，梦魔和她......还真是有点相似。
  “国王小姐。”
  沙利叶姿态轻松，眼睛却一眯，释放出危险的信号。
  “现在，你知道我们的秘密了，你要怎么办？”
  不夜露很头疼。
  且不说沙利叶只是透露了一点点信息，什么怎么办，她要干嘛，她能干嘛？
  估计是因为方才对他们的回避，让沙利叶感觉到了不妥？
  难不成以为她会背叛吗？
  “你啊......我都不知道该说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沙利叶挑眉，等着她的后话。
  不夜露无奈道：
  “我刚刚一度怀疑，你对我那么关照，是否出自真心。现在一想，大概也是因为梦魔吧。”
  “只要我还是你们的伙伴，是同一战线的战友，你就会对我好。但如果我有任何一丝可疑，你就会来替梦魔确认，甚至动手。”
  不愧是梦魔情如手足的战友。
  梦魔重视他、信任他。他也同样珍惜他、事事为他考虑。
  沙利叶只是笑，倒也不辩驳。
  不夜露摇头。
  “我没有觉得不对，要是我真的是敌人，你自然没必要温柔以待。”
  “不管你信不信，即使你刚才没有告诉我任何事，我也绝不会背叛你，背叛梦魔的。”
  真没必要拿“秘密”来威胁她。
  她无处可去，也不可能独自面对接下来的游戏。沙利叶和梦魔到底为何会这般警惕、这般疑心呢？
  不夜露感觉他们之间隔着一条鸿沟。
  ——深不见底啊。
  得到想要的答案，沙利叶也终于收起了所有锋芒。
  “那便好。”
  他知道不夜露说的是实话。
  “我也再强调一次，之前对你的所有关心，绝无虚假。”
  他是真心实意的......想要看到不夜露更多的颜色。
  “以后再有什么想知道的，你不用顾忌，尽管问。既然我们是伙伴，自然会和你共享必要情报。”
  必要情报啊。
  不夜露明白其中含义，但也姑且配合着点了头。
  沙利叶的笑这才带上些真心实意的暖。
  不夜露想，虽然被试探了忠心，但经过这件事，她也算更了解沙利叶和梦魔了。
  尤其是梦魔。
  组成搭档的时间不长，不夜露其实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和梦魔相处。固然有这个人的个性使然，但更多的是，梦魔实在太过遥远。
  他和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能互相信任，为了游戏共同努力，已经是很好的结果。
  而如今，她巧合的得知了梦魔的秘密，窥见了沙利叶的真实。
  这是一封危险的邀请函。
  得以踏进对方的领域，但也需要宣誓共担其中因果。
  命运绑定了梦魔和沙利叶，她也即将卷入其中。
  害怕吗？
  并不。
  不夜露莫名有种找到同类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