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世界的构造

  这条公路鲜有车辆经过。
  这会儿难得听见人声，却是一个女孩压抑到极点的哽咽。
  揪心……又拘束。
  不夜露的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身体止不住的轻颤。
  心中那份想要崩溃大哭的情感，被她用疼痛死死箍住，只流出去了一点怪异的呻吟。
  这就好了。
  这就好了。
  明明已经决定了的，自己绝对不会再哭。
  她哪有那样的资格？
  她绝对不应该软弱！
  --------------------------------------------------------------------
  不知过了多久，光线减弱，凉风渐起。
  不夜露慢慢抬起眼睛，只觉得头晕目眩，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梦魔则保持着一定距离，安静的观察着她。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发狂。
  幸好......没有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她没有换洗衣物，所以换了那个人的衣服，不是非常合理的吗？
  梦魔的眼神暗了暗。
  不夜露白皙的脖子上，红痕无比显眼，甚至有些微微肿起。
  那种血液涌动、挣扎的生命力，触手温润，皮肉被紧绷拉扯的触感，还在他的手心里停留。
  到底使了多少力，梦魔知道。
  要说抱歉，那确实有，但他不打算多说什么。
  他并不信任这个女人。
  即使，她和他想的有些不同。
  太可笑了……
  梦魔只觉得滑稽。
  她竟有这样卑微无助的一面？
  是演给谁看的？
  若非亲眼所见，梦魔简直想要大笑出声。
  可惜，手背上还残留着几分不夜露眼泪的热度，提醒他这并非虚假。
  天黑了。
  那个人也快要融进夜里。
  “该走了。”
  他丢给不夜露几张纸巾。
  不夜露胡乱擦两下，踉跄着站起，跟着梦魔上了车。
  --------------------------------------------------------------------
  两人沉默着回到城堡。
  梦魔似乎确实是城堡的主人，他熟练的开灯、放好外套，进了厨房。
  不夜露坐在沙发，原地自闭。
  负面情绪如流沙般逐渐消失殆尽，虽然还是很累，但不夜露觉得脑子清醒了很多，能开始思考问题了。
  眼前的一切不再有阴影攀附，变得敞亮。
  回想起刚才，不夜露捂脸。
  天啊，瞧她刚刚干了什么！
  居然在梦魔面前......！
  被还不熟识的人看到羞耻的一面，不夜露尴尬的脚趾抠出另一座城堡。
  不不不。
  重点不在这里，关键是，梦魔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他对城堡的熟悉程度，应该是救下她的恩人无疑，但为何方才想要掐死她？
  自己跟他无冤无仇啊！
  回想起那双寂静无声、却阴沉的燃烧着恶意的眼睛，不夜露不禁瑟缩几下。
  他该不会是有什么精神疾病吧......
  有这样的人做搭档，真的没问题吗？
  厨房传来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没一会儿，不夜露闻到一股让人垂涎欲滴的热烈香味。
  只吃了泡面，又走了那么久路，真的饿了。
  她眼巴巴的看着梦魔端了几盘菜出来。
  摆好碗筷后，梦魔扔下一句话。
  “过来吃。”
  不夜露悄悄看他。
  嗯……
  现在的梦魔和刚才暴雨将至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正散发着平静的氛围。
  应该是雨过天晴，不会再伤人了吧。
  安下心来，不夜露赶紧坐到桌前。
  简单的辣椒炒肉、炝炒蔬菜，还有一碗丸子汤。
  散发热气的米饭是如此动人！
  看梦魔没有动筷，不夜露有些犹豫，她小声试探着问：
  “你不吃吗？”
  梦魔眼也不抬。
  “我不饿。你先吃吧。”
  不夜露饿得发慌，便不再客气。
  张嘴咬下一口，不夜露惊讶了。
  这些菜出人意料的美味，真难想象是梦魔的手艺！
  “真好吃！”
  她小声赞叹。
  梦魔依旧沉默，没有表示。
  不夜露也判断不出他的表情，索性老老实实的扒饭。
  说起来，这人即使到了现在也没有摘下面具，警惕心这么重的吗？
  还是说，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缘由呢？
  --------------------------------------------------------------------
  收拾妥当，两人在桌前坐下。
  正寻思着怎么开口，只听梦魔开门见山地道：
  “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不夜露一愣，点头。
  “你刚才、为什么要杀我？”
  梦魔平淡的道：
  “抱歉，我不是有心，只是方才以为遇见了一位故人。”
  他指指不夜露身上。
  “那个人、也有这样一件衣服。”
  不夜露哑然。
  没想到是因为一件衣服。
  还故人……直接说仇人不就好了。
  她无奈的道:
  “那你也认清人啊......我差点就被你掐死了！”
  抱胸坐着，梦魔眼也不抬，只是道：
  “实在抱歉。”
  他的道歉像是某种官方回复，眼睛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来，很明显的并不走心。
  不夜露一时间有些冒火，又强行把那火扑灭了。
  她劝慰自己。
  和平对话、和平对话！
  反正就结果来说，她还活着。
  而且，她还需要从梦魔那里了解情报，这会儿吵起来没有任何好处。
  想到此，不夜露放缓语气。
  “那能讲讲，这个世界的事情吗？”
  眼皮微动，梦魔似乎也有点惊讶于不夜露没有穷追猛打、甚至并不生气的态度。
  他顿了顿，道：
  “这个世界叫弥瑞尔，是镜子里的世界。”
  “这里所有的存在，都是通过人界投射或者复制来的。”
  不夜露歪头。
  她知道这个世界来自于镜子。
  不过，什么叫投射、复制？
  “投射和复制的含义略有不同。但归根结底，弥瑞尔是一个在复刻人界的基础上形成的世界。”
  梦魔继续道：
  “通过镜子这个媒介，才有了弥瑞尔。”
  “这里的所有一切都来自于人界。”
  不夜露一听，这不对劲啊。
  “那为什么他们那么讨厌像我这样的、来自人界的外来者呢？”
  这个问题她也问过弗丽德，但没来不及得到解答。
  梦魔端起茶杯，声音淡然。
  “你应该也有所感觉，这里和人界既一样，也不一样。”
  “你熟悉的街道、餐厅，甚至是学校和住处，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对吧。”
  想到那拼接而成的“A城”，不夜露点头。
  的确，如果一切都来自人界，那为何会和真实的A城并不相同？
  “作为一个可以说是克隆的世界，弥瑞尔人生来便厌恶人界，他们不希望和人界一样，连带着也不喜欢来自人界的人。”
  “也因此，他们将复制来的建筑改造，才成了现在这种模样。”
  梦魔说明了理由。
  ……但却不是最根本的理由。
  虽然不知道梦魔为什么刻意回避，但不夜露心中有数，便换了话题。
  “那神选游戏又是什么？”
  “还有，我曾经遇到一个警察，她会飞，还说到什么‘摩耳甫斯’。”
  梦魔点头。
  “先说摩耳甫斯吧。”
  “——他们是人界的人们心中、理想的自己。”
  不夜露不太懂。
  梦魔道：
  “你可以这么理解。”
  “当你穿着一身魔法师的衣服站在镜子前，你会想象在镜子里的自己是真正的、能够使用各种法术的魔法师。穿着职业装，你又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上班族，认真、严谨又成熟......具备应有的部分特征。”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人们总会出现一些幻想，镜子里的自己更美，更强大，拥有各种奇妙的力量。”
  “意志足够强烈，便会发生投射。而这些继承了人们的想象和欲望，将之具现化为特定能力和特质的存在，就叫做‘摩耳甫斯’，或者，你也可以叫他们‘能力者’。”
  像是能力在呼应他的话语，梦魔的眼睛里骤然闪过一丝碎光。
  “而另有一类人是基于镜子复制来的，我们称他们为‘复制者’。”
  “他们大多是人界某人通过长期照镜子、或是被映照之类的行为所产生的存在，和本体一模一样，但不具备任何特别的力量。”
  “顺带一提，弥瑞尔的各种建筑、物体，也是由此而来。”
  不夜露似懂非懂。
  总之就是说，一种是真实的自己，一种是理想中的自己。
  真实的自己和弥瑞尔的大环境，都基于“复制”而来。生成的复制者没有能力，和本体一样。
  理想中的自己则建立在“投射”之上，来自于人们的想象和对自己的期待，投射后便也具备了特殊的力量。
  “因为这个原因，摩耳甫斯拥有魔法、预言、飞行、控制等等各种能力，甚至是谋略、智慧、体力、美貌等素质，也远超常人。”
  “要治理这样的世界，需要有强大的力量和高明的手腕，于是世界的意志、即你在空海之间听到的那位弥瑞尔——你也可以把它理解为这个世界的神、就定下了这么一个规则——”
  梦魔缓缓地道:
  “只有被选中的最强的摩耳甫斯，才可以成为弥瑞尔的统治者，成为无上的‘王’。”
  “而这，就是我们现在正在参加的‘神选游戏’了。”
  梦魔的语气沉重些许。
  “一旦参与游戏，非死或者胜出，否则再无退路。哪怕想要逃离，恐怕也会被其他参与者追杀到天涯海角。”
  不夜露心一沉。
  果然是不可能逃走的啊。
  但是方才，她为何会那么想要逃离，以至于完全没办法冷静思考呢？
  依自己的个性，也绝不会做出这般轻率的举动才是……
  似是察觉到不夜露的疑问，梦魔抬眸。
  这也是他在这次对话里、第一次直视她。
  “人界和弥瑞尔本身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作为外来者的你，短时间内会受到弥瑞尔的排斥影响，产生强烈的逃避情绪。”
  可能是共鸣作祟，让梦魔产生了一丝本不该有的同情。
  他灰暗的眼睛里空无一物，却像是想要述说什么。
  “——但是，它会慢慢接纳你。”
  所以，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了。
  “明白了。”
  话语似乎是一片轻轻的羽毛，扫走了不夜露心中最后一丝烦躁。
  她淡笑着点头，没再多言。
  那就好。
  她可不能再因为这种莫须有的原因，控制不住自己了。
  情绪翻弄之下，她会暴露过去、暴露秘密，更会失去理智，犯下和以前类似的错。
  这是绝对绝对、要避免的......
  微笑的表情面具之后，是不夜露早已腐烂、不可直视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