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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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两段记忆。”
  田伍伏在窗边,抽吧着老式的烟杆,“一段记忆像是凭空硬塞进来的,但他对这段凭空出现的记忆似乎很依赖。”
  “有多依赖?”芙蕾面向窗外,感受着旭夏的暖风。
  “这么说吧。”
  田伍抬起手指比划了一下:
  “人的记忆相当于组成情感意识的要素碎片,他的大部分情绪、善恶、三观都集中于那段记忆上。
  只不过这是一段本不属于他的记忆,也在时刻影响着他。
  一旦触及了那段记忆不可侵犯的红线,也就是跳舞听音乐的时候踩点了,他本人就会无意识地做出诸多失去理智的事情。”
  芙蕾抬头。
  假如一切成立,全如田伍所说,这段不存在的记忆是别人硬塞给文竹,而这段记忆又时刻在影响着他。
  那文竹之前一系列疯狗一样的举动也能说得通了。
  不存在的记忆,就好比是一瓶可乐突然倒入了一瓶橙汁里,虽然同为液体,两者会融合,但口感和颜色会变得跟两者独立的时候完全不同。
  没有可乐的快乐肥宅属性。
  没有橙汁的喝前摇一摇属性。
  只剩下强行相融后的排斥。
  喝的时候索然无味。
  反而会在喝下后,在喉咙内变成一股令人暴躁异常的苦酸味,在不知不觉中,火大失控,不知不觉想动手打人。
  文竹或许就处于这种阶段。
  但这段记忆是谁塞给他的呢?
  “c412?”
  芙蕾轻声呢喃,兀然想起了波博在警察厅里跟文竹单独对话时,透露的一些信息,他称呼文竹为“编号c412”。
  这就好像是一场实验的编号。
  莫非……
  猜测间,芙蕾又问:
  “那他的另一段记忆呢?”
  田伍看向芙蕾,幽幽淡淡地说,“另一段记忆锁存的很严重,他的本源在深度抗拒,凭我都撬不开。”
  果然。
  锁存严重。
  要么是自发的自我保护机制,要么是有外力干涉过的后果。
  芙蕾本能地觉得两者皆有。
  也就是说,文竹后天觉醒的秘密,以及他身上看不透的谜团,都可能在波博所提及的一些信息点上。
  “编号c412”、“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学号”、“学习资料”、“苍老师……”
  除了最后两个不知为何总觉得是什么邪恶之物外,芙蕾絮道着,看来这些线索都可以指引她找到一些什么。
  “小芙,你对他很有兴趣?”
  田伍看向芙蕾思绪缥缈的脸。
  芙蕾摇头,说:
  “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可怜,产生了些许的好奇。”
  田伍一笑,“就因为他和你经历很像?小芙,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放下吗?”
  芙蕾嘴角抽搐一下,沉默许久,等到她察觉到一只小鸟伏在窗边,叽叽喳喳的时候,才再度开口:
  “这几年我总会时不时梦起爸爸他。”
  田伍摇叹,果然这么些年,这丫头还在想她的爸爸。
  “我本以为他当年短暂地抛下我,是为了去过更好的生活。
  毕竟那个残忍的她,都可以如此绝情地做到,而他本就比任何人有资格获得幸福,我承认我曾是这么想的……”
  抬头看向太阳,暖暖的阳光,透过绸带照在她的眼睛上。
  她看不了阳光,却能感受到温暖,而这份温暖的最初,是他的爸爸,芙徳带给她的。
  在她的童年回忆里,爸爸是太阳,妈妈是黑暗。
  一向怯弱无能的爸爸,总能在芙蕾摔倒哭泣的时候,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给她讲故事,为她吹走痛痛。
  她喜欢恐龙,爸爸便买来恐龙。
  她喜欢游泳,爸爸便带她去往海边。
  每一次无不是耐心地陪着她,直到日落,背着她回家,视线从来不离开她,保护着她、呵护着她。
  在芙蕾眼里,爸爸是多么的温暖,犹如太阳般耀眼,能够捧在怀里,尽情地独占。
  她喜欢这样的爸爸。
  可是妈妈却不这么认为。
  相反地,作为妻子的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爱爸爸,一直辱骂他。
  骂他无能,骂他不像其他男人一样,又顾家又优秀。
  很长一段时间里,芙蕾不明白这些话的意义。
  更不明白,妈妈骨子里这么厌恶爸爸,又当初为什么要嫁给他?
  其实直到现在,她也非常不理解,妈妈常年抑郁在心头的结究竟来源于何处。
  久而久之,两人的争吵不断,妈妈不断高亢,爸爸一再退让。
  有很多时候,芙蕾看到好几次,爸爸手高高举起想要扇妈妈的时候,却又停下,就好像不舍得弄坏一件艺术品,放下了手,然后独自离开,去安慰躲在门外偷偷哭泣的自己。
  然后,抱着她,抹掉她的眼泪说:
  “小芙,都是爸爸不好,乖,不哭了。”
  每到这时候,妈妈总会用蔑视垃圾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她,那眼神就像是在说“你这个白眼狼”,每一次都会令芙蕾眼睛感到火辣辣的疼。
  体内的本源,似乎也在一次次争吵中,萌动复苏。
  芙蕾自出生以来,就没有见过爸爸打过妈妈一次。
  除了出轨那一次。
  离婚那一次。
  爸爸就像将一辈子的快乐和痛苦,化作了两个巴掌,馈赠给了妈妈。
  然后,妈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她眼里,妈妈是黑暗,不折不扣的黑暗。
  妈妈的离开,芙蕾也曾哭过,但很快就止住了哭泣,因为她哪怕离开,都没有多看她一眼,哪怕一个回头。
  不值得。
  也就不需要涕零。
  在那之后,爸爸一如往常,上班、做饭、洗衣服、陪她学习、哄她睡觉。
  直到有一天,她的眼睛突然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喜欢的恐龙玩具,看不见了最爱不释手的游泳圈,也看不见了最爱的爸爸……
  那一天,她瞎了。
  医生以“后天突发性永久性失明”的病症宣布给爸爸听的时候。
  爸爸气的差点把医生摁在墙上打,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爸爸如此生气。
  即便她那个时候已经看不见了。
  背着哭成了小泪人的她回家,爸爸还笑着说:
  “小芙,别担心,现在科技多发达呀?
  等爸爸这期工程赚到钱了,我就带你去美利剑,那里听说有全世界最先进的医疗技术,爸爸一定让你重新看到喜欢的小恐龙。”
  芙蕾蹭在爸爸宽厚的背上,温暖的背上,心里面一度的呢喃,她想从失明中恢复,
  最想看到的其实只有爸爸。
  爸爸依旧是那个太阳。
  纵然她瞎了。
  从未变过。
  直到,那一天。
  “你女儿的血型是b型血。”
  爸爸看着化验单,如遭雷击,因为他是A型血,芙蕾的妈妈是o型血,怎么可能她会是b型?
  他质疑化验是假的,请求再做了一次,还是如此。
  那一天。
  爸爸绝望了。
  养育了十二年的女儿,竟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那一天,天下着很大的雨,很大、很大……
  大到像在嘲笑他,嘲笑这个怯弱无刚的傻子,嘲笑这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名为“爸爸”的男人。
  第一次在雨中哭泣,匍匐在地,撕心裂肺地锤着水泊哭喊,无人问津,无人怜悯……只剩无能的呐喊
  以及痛苦的咆哮。
  那天。
  芙蕾在家里,准备了他最喜欢吃的蛋炒饭。
  等了爸爸一夜,直到凉透,在微波炉里反复加热,都没有回来。
  他突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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