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又甜又香

  郑耀武家住在村里北头。
  他家房子明显比自己家破旧很多，院子窄窄的，种着一小块菜地，院子角落围出来一个鸡窝，房后还有一个猪圈。
  此时，院子里格外热闹。
  扎着马尾辫的小丫头，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正两只手牵着个小女娃在学走路。
  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中年男人，正蹲在正房门口敲敲打打不知道在做什么。
  跟男人有几分相似的少年，正提着木桶，往房后面去喂猪。
  宋幼林目光最后定格在角落里的郑耀武身上。
  郑耀武这时正蹲在地上，整个头扎进木盆里，一顿暴力清洗。
  洗得差不多，他端起盆，正要从头上浇下来，就看见了宋幼林。
  宋幼林冲郑耀武一笑。
  就见郑耀武一愣，撒丫子跑了。
  宋幼林眼光一凝，他有这么吓人吗？
  明明自己现在是这小乖乖的样子。
  宋幼林摸摸鼻子，有些尴尬。
  郑耀武也尴尬死了。
  他今天砍柴回来，浑身脏兮兮的。
  他把唯一的鞋子洗好，光着脚丫子洗了一遍头后，又洗一遍，准备再冲个凉，顺手把衣服洗了。
  没想到正要冲凉的时候，对上了宋幼林的笑眼。
  脑子没有脚丫子快，他嗖地跑到窗前，把晾着的鞋子拿下来就往脚上套。
  宋幼林怎么跑他家来了？
  他边套边朝屋里大喊：“娘，春梅婶子来了。”
  鞋子湿的，跟脚接触麻麻擦擦，很难穿。郑耀武单脚跳着，穿了很久才穿上。
  宋幼林和郑春梅进来，就见郑耀武一家已经围了过来。
  郑口村是这样。
  有客人来了，全家都要过来围护，最少也要打个招呼，要不然没礼貌。
  “春梅，你咋来了？快，都叫人。”
  说话的是郑耀武的娘。她长着一张瓜子脸，五官大气，只是脸有些黑，腰背微弯，说话中气不足。
  明显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
  “春梅婶子。”
  “春梅婶子。”
  “春梅婶子。”
  三个大点儿的孩子都打了招呼。
  郑春梅笑着答应了一声，开始给宋幼林介绍。
  她怕宋幼林不记得谁是谁，一边说一边用手掌伸过去让他认。
  “这是你兰婶子，这是你家平叔，这个是耀文哥，耀武，小青秀，小青霞。”
  宋幼林赶紧问好：“兰婶子好，家平叔好。哥哥妹妹们好。”
  “好好好。”兰婶子笑着答应，同样是感叹一句宋幼林懂事了。
  “耀文，你去把猪喂完，青秀你带妹妹去烧火。耀武，你带幼林去玩会儿。”
  给孩子们都分配了任务，郑家平继续去敲敲打打。
  兰婶子则拉起郑春梅坐下，给她端上一碗水。
  “春梅，你身体咋样？怎么就住院了？”
  ……
  兰婶子跟郑春梅在院子里闲聊。
  宋幼林则跟着郑耀武去了院子外面。
  “郑耀武，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宋幼林疑惑地看着郑耀武。
  郑耀武家在最北头，紧紧挨着后沟。后沟算是他们村的排水渠，原主也来过。
  这个时候，没什么雨水，沟里很干，抓蛤蟆、蝌蚪、小鱼、小虾的想都别想。
  沿着沟只有两排柳树，很高的那种，实在没什么看头。
  他刚才想让郑耀武带他去房间看看的，没想到郑耀武不肯带他去。
  他怎么着也跟郑耀武算朋友了吧。
  咋就不能带他看看呢？
  虽说这时候屋里的格局都差不多，但他就是特别想看，仿佛这样两个人就真的关系特别好了一样。
  当然，他也好奇，那个有洁癖，狠辣无比的反派，小时候的房间什么样的。
  郑耀武本来想带宋幼林去屋里拿尕（ga），想到什么，他又转头领着宋幼林出来了。
  “你等着我。”
  就见郑耀武选了一棵柳树，抱着树干，往上一窜，双腿夹着，噌噌噌，爬上了大树。
  宋幼林在树底下站着，一脸羡慕。
  他不会爬树。
  也没什么机会爬树。
  搓搓手，他也抱住树干试着往上窜。
  完了，不敢夹。
  他觉得树挂不住他，腿没准儿还得磨破皮。
  撒开手，在下面来回走了两趟，宋幼林又往上看。
  不甘心。
  都是男的，凭什么他爬不上去？
  攀比心让宋幼林仔细观察郑耀武的所有动作。
  身姿矫健，轻轻松松，只要手脚协调就行，看起来不怎么难。
  他站在树根底下，抱着树，试着用一种更柔和的方式。
  一条腿先攀上，再上另一条。
  ……
  为啥另一条腿怎么都攀不上去？
  生无可恋。
  宋幼林只能撒开手，在树下站着仰头看。
  这时候，郑耀武已经坐在了树杈上，正用手掰着什么。
  太高，又有树枝挡住，宋幼林看不真切。
  “宋幼林往旁边靠靠。”
  宋幼林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靠，就见高高的树上落下来几段柳条。
  他蹲下身，捡起来，细细观察。
  一个个小树叶整齐地排列在强健的柳条上，柳条包着一层薄膜，透出里头的新绿。
  宋幼林看得十分认真。
  以前有手机，手机里有精彩的世界，人们对现实世界的关注就大大减少了。
  这个年代没有手机，好像更能发现现实世界的美好。
  他拿着柳条随意甩了甩，看柳条左右摇摆，感受柳条的柔韧。
  树上扑簌簌落下来更多柳条，宋幼林又一一捡起来，拿在手里。
  “我下来了。”
  郑耀武快速爬下来，离地还有好高的时候，就跳了下来。
  宋幼林都替他捏了把汗。
  胆子挺大。
  “给我一根。”郑耀武朝宋幼林伸出手。
  “干嘛？”宋幼林不明所以。
  “给我就成了。”
  宋幼林把手里的一根柳枝放到郑耀武手里，等着看他要干啥。
  郑耀武的手指修长，十分灵巧。只见柳条在他手里，几秒就变成了一个很正的圆。
  接着，这个圆落到了宋幼林头上，正好卡在他的额头。
  “郑耀武，你要给我戴紧箍咒啊？”宋幼林打趣道。
  “紧箍咒是什么？”
  郑耀武好奇地看着宋幼林，动手又把圆圈拿回手里，继续从宋幼林手里一根根拿柳条，一圈一圈往上编。
  宋幼林看到初见雏形的“遮阳帽”，嘴角上扬。
  “我给你讲个猴子的故事，故事的名字叫《西游记》……”
  宋幼林讲得生动，郑耀武听得入迷。
  “好了，天要黑了，剩下的以后再讲。”
  郑耀武意犹未尽地点点头。
  他加快速度，刚才跟紧箍咒似的一个圈，在郑耀武手里很快变成了一个露顶的圆形帽子，就像树林里为了掩藏踪迹的战士戴的那种。
  “给你戴着玩。”
  宋幼林心里年龄不小，可对这些没有一点抵抗力。
  他欣喜地拿过来，戴在头上，美滋滋地问：“帅不帅？”
  郑耀武从没听过这个词，他暗暗猜测着应该就是好看的意思。
  “帅。”
  他真心实意地赞道。
  宋幼林满意了。
  他从空间里拿出几颗奶糖塞进郑耀武手里。
  “给你糖吃。”
  郑耀武摊开手，手里的糖有四块。
  “我不能总要你的糖。”这东西贵，好像比上回他给的那块还要好。
  郑耀武把手里的糖递还给宋幼林。
  “你是我朋友，我就喜欢给你。”宋幼林摸摸头上的编帽。他感觉自己心智有变小孩的趋势。
  可他一点都不想抵抗这种感觉。
  郑耀武嘴角翘起来，郑重道：“你也是我朋友。”
  两人说着话往回走。
  “你怎么不吃？”这个时代物资匮乏，面对奶糖的诱惑，怎么会有小孩能忍住？
  “我回去吃。”
  郑耀武手里攥着几块奶糖，想着回去爹娘奶奶一人一块，再给小妹妹一块。
  上回宋幼林给他的糖，他忍不住吃了，这回他不能再忍不住。
  “给。快吃。”
  宋幼林猜到什么，又从空间掏出一颗糖，怕郑耀武洁癖，剥了一半的皮，“张嘴。”
  郑耀武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奶糖，嘴巴张了张，还是没张开。
  “快点的。”
  郑耀武犹豫地张开嘴，就感到嘴里一甜。奶糖跟上回的水果糖味道还不同，有一种特别的香味。
  宋幼林又剥了一颗扔到自己嘴里。
  以前不爱吃糖，不知道为什么到这里这么爱吃。
  果然还是东西少闹的。
  上辈子好吃的东西太多了。
  有空再去城里多买点。
  --
  宋幼林离开后，郑耀武家里围在一起看着桌上的东西。
  挂面、红糖、桃酥。
  这些好东西，他们过年都吃不上。
  孩子们被教得很好，凑在一旁狂咽口水，都不敢上手。
  刘兰给这些东西安排着去处。
  “这些东西咱们都留二两，其他的，到我娘家那边看看能不能换点粮食。他爹，桃酥给孩子们分分。”
  桃酥是大个的，一斤只有六个。
  郑家平把一个桃酥一分四份，给了孩子们一人一块。接着又拿了一个，分成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妻子：“你也尝尝。”
  说完去了里屋，把桃酥给了孩子们的奶奶。
  回来穿过屋子的时候，郑家平忍不住舔了舔刚才拿桃酥的手指。
  真香啊。
  没想到，等晚上回屋，妻子跟变戏法一样，拿出半块桃酥。
  “当家的，给你留着呢，咱俩一块吃。”
  郑家平心里窜过一阵暖流，小小咬了一口，在嘴里抿着：“春梅咋那么大方，她哪来那么多钱啊？”
  “说是宋立国给的补偿。唉，他们娘俩总算日子好过了。”刘兰拍一下郑家平肩膀，“当家的，春梅一下给咱这么多东西，咱家得记着人家的好，你有空了帮着照看照看她家自留地，有啥重活也帮着干干。”
  “我知道，没空我就叫耀文耀武去帮忙。”
  “行。”
  隔壁房间郑耀武听不到父母的夜话。
  他此时已经进入黑甜乡。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威风凛凛的齐天大圣，几乎无所不能。
  他找太上老君，拿了仙丹把奶奶的病给治好了，一家人在花果山上，有吃有喝，快快乐乐。
  他梦见又能去上学了，就在花果山小学，还有一个新书包。
  学校里，一个水灵灵的小孩，给他嘴里塞了一颗奶糖。
  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
  真的又甜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