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烧鹌鹑（下）

  他只是一个饿了两天的文弱和尚呀！挑是能挑起来。只是着实有些吃力。
  待要求饶，请求歇息，又怕挨踢挨打。
  咬牙坚持着，跌跌撞撞的往回走。
  越走越觉得头晕眼花，眼看着那乞丐窝棚越来越近，唐僧忽然眼前一黑，扑到地上，两桶水都洒大半。
  麻子骂了一句脏话，抬脚又要踹唐僧。
  独臂听到声音，看了一眼。有些不悦道：“麻子，癞子！你们两个这是干什么？”
  麻子道：“独臂哥，我这不瞧他闲着嘛，让他活动活动，给爷爷挑点水。”
  独臂说道：“爷爷说了，这胖和尚一看就有钱。那白马是好的，带的干粮也精细。等忙过娃娃采生的事，就去给他庙里送信捞一笔。你们若是把他弄死了，看爷爷怎么收拾你们！”
  那麻子癞子把脖子一缩：“知道了，独臂哥。”
  独臂哥最得爷爷的宠信，也是最有希望做新爷爷的人，他们都有些敬畏。
  独臂吩咐道：“赶紧去给爷爷打水，一会爷爷该醒了。”
  那麻子癞子答应一声，捡起水桶和扁担跑着去了。
  唐僧的脸埋在草窝里，已经湿透的鞋袜和僧袍裹的人闷闷的难受。
  他梦见自己走着路，忽然被一个壮汉拉回了家了，用铁链子拴在屋里。
  他使劲的喊救命，呼唤悟空的名字，好不容易叫来了附近的邻居。
  那壮汉笑道：“这胖和尚迷路了，我把他收留在这里。给吃给喝，好好的养着呢！”
  那邻居也是笑眯眯的，对壮汉拱了拱手，说道：“你可真是个大善人。”便转身离去。
  任由唐僧在那屋里歇斯底里的呼喊，只是头也不回。
  唐僧嘴里咕哝道：“悟空，悟空！”猛地从梦中惊醒。
  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地上。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身在何方。
  此刻的处境竟然不比梦中好多少。
  唐僧喃喃道：“悟空，悟明，你们到底在哪里？师傅错怪你了，不该赶你走啊！……”
  他挣扎着爬起来，突然发现，刚才那麻子和赖子，忘记把他绑回树上了。
  唐僧悄悄扭头看了一眼。
  白胡子已经起了床，乞丐们正在忙前忙后的伺候他洗脸梳头，吃早饭。
  那羊角辫的小娃娃，早就吓的不敢哭了。被几个乞丐剥得赤条条的，就按在水桶旁洗澡。
  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唐僧，而白龙马就拴在不远处。
  跑！
  此刻，唐僧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
  草丛很深，他把头紧紧的贴在地面，拼尽全力的朝白马匍匐着。
  只要够到白马，爬上去，就没有人能追上他。
  他要尽快和徒弟们汇合，回来救这个孩子！
  白胡子啃着鹌鹑，喝着酒，满嘴油光的吩咐着：“独臂，你已经见我采生多次了，这次让你来。”
  独臂惊喜的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多谢爷爷提拔！”
  白胡子道：“瞎子，你和聋子把咱们的小孙孙洗干净点。独臂——”
  “诶！”
  “把那刀用火烧热，不然容易化脓死人。”
  独臂答应一声，兴冲冲的把手里的刀磨了又磨。
  这群乞丐说话的声音不断传来，唐僧一开始没有注意。
  这会他已经离白马很近了。
  可是白胡子那“采生”二字，却无比清晰的传到他的耳朵里。
  采生折割……
  世道乱的时候会有这样一种乞丐，他们专门把健全的小孩弄残疾，或者弄成怪物的样子，用来博取同情赚钱。
  这件事，他听徒弟们提起过。
  当时四个徒弟，只不过是饭后闲谈。
  他听到耳朵里，觉得残忍无比。
  不要说让他面对这种事，当时只是听到就已经胆战心惊，还呵斥了几个徒弟。
  “胡言乱语！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会有这样的恶人？”
  唐僧伏在地上，用力的仰头看向天空。
  天光已经大亮，明晃晃的日头挂在天上，照耀着每一寸土地。
  他知道世事无常，知道人生苦短。
  更知道这一路遍布妖魔野兽，艰难险阻重重。
  正因如此，他更要去取得真经，普度世人。
  他单纯的以为，世上的人挣扎在苦海，只是因为，没有一位真正坚定的取经人出现罢了。
  可现在，他很想问，世间的苦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人怎么能够自相残杀至此？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会有这样的恶人？这句话，像回旋镖一般，飞跃了无数日夜，直击唐僧面门。
  这一切比他想象的还要恐怖。
  他不能走，如果他走了，这个孩子后半生就毁了。
  唐僧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猛地爬起来，解开了白马的缰绳，喊了一声“驾！”
  那白马嘶鸣一声，就冲出去。
  乞丐们闻声齐齐抬头：
  “不好，那和尚跑了！”
  唐僧却跌跌撞撞的冲向乞丐们：“我没有跑，我不会跑。”
  “你怎么把老子的白马放走了？想死啊？”白胡子扔了手里的鹌鹑骨头，喝了一声。
  唐僧吓的退了一步，却开口道：“好汉，放了这个孩子，要采就采贫僧的胳膊吧。”
  独臂道：“你这和尚疯了吧？”
  白胡子笑道：“人家买主要的，是十岁以下童男的手臂，十全大补，你是十岁啊还是童男啊？”
  众乞丐都哄笑起来。
  唐僧正色对独臂说道：“这位施主，请问你的胳膊是怎么失去的？”
  那独臂的脸色变了变，说道：“关你屁事！”
  唐僧道：“你也曾受过采生之苦，如今为何为虎作伥呢？”
  白胡子冷声道：“好你个秃驴，来挑拨老子和儿孙们的关系来了。”
  那独臂自三岁时被白胡子偷来，剁了右臂，收留为孙，一直跟着白胡子流浪乞讨。
  他早已被乞丐窝的规矩同化。
  听了唐僧这番话，好似被冒犯了什么不可触碰的逆鳞，倒比白胡子还要愤怒。
  为表忠心，独臂跪地道：“爷爷别动怒，泼秃驴既要找死，我这就了结了他。”
  唐僧道：“好汉，杀我可以，放了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