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被救赎的五斤

  五斤的父母死后，两副早就买来的棺材，都是简易未上漆的棺材，除了平日里相处的邻居，还有一些有良心的村里人过来帮忙挖了坟地外，没有其他人来帮忙。
  五斤家甚至连一碗热乎的面条都没能让那些帮忙的人吃上，真心来帮忙的人不在乎，反倒是那些曾经使唤惯老好人，赊账了许多豆腐，总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在各种场合讽刺。
  “真穷，一辈子不知道攒钱。”
  “活得真窝囊。”
  “一家人都是傻子，丢人现眼。”
  真的傻不傻，没有人知道。
  五斤在老两口下葬时，脸上还是挂着一副笑嘻嘻的面容，丝毫没有悲伤的样子，还有人逗他：“五斤啊，你爸妈去哪里了啊？”
  五斤只是笑，并不回答。
  大家都未在意。
  只是后来有人发现，老两口去世后的半个月，每天早上都可以看到五斤早早从村子外面回来。
  “五斤，去哪里了啊？”
  “砍柴。”
  “真是傻子，大早上柴都是湿透的。”
  这是每次的对话。
  殊不知，老两口的坟前有一个蜷缩着身体的印迹。
  五斤不傻，就算他真的傻，他也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想爸爸想妈妈。
  五斤的父母对五斤很好，他们将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了他，他们把能做的都做了。
  可能是真的没本事吧，但他们真的尽力了。
  “对不起啊，儿子，爸妈真的尽力了。”
  五斤知道，所以他不恨父母。
  亲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东西。
  只要家庭里有亲情这种东西存在。
  无论是富贵人家，还是寻常百姓人家，亦或者五斤这样的穷苦特殊人家，他们都会想念逝去的亲人，只是每个人表达的方式不同。
  富贵人家大修陵墓，豪掷千金购买豪华骨灰盒；寻常百姓摆满花圈，大烧白纸；而穷苦人家，五斤只能紧紧蜷缩着身体，默默陪着无条件对他好的父母。
  “哦，父母坟前一点不冷，他们会拥抱自己。”
  “只是有些孤单，和他们说话，没有任何回应，所以才会蜷缩成一团。”
  “对了，好像模模糊糊见过他们。”
  “好像是在凌晨四点的梦中。”
  五斤的亲人后来只剩下了两个人，连饭都不会做，满脸鼻涕的傻媳妇，还有长相普通，嫌弃爹娘的女儿孟小红。
  除了亲人。
  五斤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没有朋友，或者说根本不知道朋友是什么东西，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直到……
  那一日。
  “谢谢你帮我买烟啊，请你抽烟。”
  “烟送给你。”
  烟盒里有一张一百块钱。
  五斤没想到仅仅第一次相见的人会对自己那么好，没有那种上下打量自己的意思，反而为了感谢自己买烟，就给了一百块钱。
  五斤觉得心中多了点什么。
  那仿佛就是朋友的种子种入了土壤之中。
  后来。
  第二次见面。
  “五斤哥啊，你要不要挣钱啊？”
  “我给你钱，你买些东西，把衣服和身上洗干净，帮我干活，我每天给你50块钱，管吃不管住。”
  “每天都有肉吃，而且还有你媳妇的。”
  “烟的话，一天一盒，怎么样？”
  五斤哥……
  第一次有人这么叫自己。
  平日里在农忙时帮村里人收玉米，累死累活一天，才挣十五块钱，现在居然有五十块钱，给烟管饭吃，还包括媳妇的饭。
  五斤答应了。
  他忽然想到，好像从父母离开后，从未有人问过：“你媳妇吃饱了吗？”
  哦，又有什么资格呢？
  本就是被人讨厌的角色，艰难活着已经耗费干净所有的力气了。
  再到后来……
  “五斤哥，月饼。”
  “五斤哥，说谢谢。”
  “五斤哥，走，吃饭去。”
  “五斤哥，喝几杯啊，早点关门。”
  “五斤哥，明天在家好好陪陪家人……”
  “五斤哥，别怕，我在。”
  “五斤哥，诺，给你买了一副新眼镜。”
  “五斤哥……”
  没有人这么尊重过五斤。
  五斤从未被人邀请过一起下过饭店，未在大盘鸡饭店里坐过，未在炒菜馆饭桌前喝过酒，未收到过一整盒月饼礼物。
  更未收过一副价值几百元的新眼镜。
  五斤望着何封火，眼神中全部是激动。
  是面前的他在别人看不起自己的时候，给了自己坚定的眼神；是面前的他开着豪车带自己兜风，不嫌弃自己脏；是面前的他改变了自己……
  是啊，五斤改变了。
  以前五斤的父母在的时候，五斤一直很勤快。从他们走后，他就变了，不爱去工作，爱去看人家打牌。
  不是他好吃懒做了，而是没有人引导他了，他因为父母的离开太伤心了，整个人堕落了。
  傻老婆不会开导五斤，女儿嫌弃五斤，五斤开始自我放逐。而现在，救赎的光芒出现了。
  何封火变成了救助他的人，从天而降，让他恢复了以前的正常。有些时候，人活着就是需要依靠一个支柱。
  毫无疑问，何封火就是五斤现在生活的支柱。
  所以。
  “我有好好看着超市。”
  何封火站在柜台前时，五斤红着眼睛说出这八个字。
  何封火身体一僵，微张开的嘴巴欲言又止，最终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脸上挤出一抹笑容：“五斤哥，你真厉害。”
  不是嘲讽，而是发自内心的夸赞。
  何封火忽然感觉心中有一丝绿意迸发了，他没有看不起过五斤，从见第一面开始就没有过。
  大家都说五斤是傻子，其实五斤并不傻，只是脑子稍微反应慢以及迟钝。并且性格直，不会说话而已。
  何封火很尊重五斤，他只是觉得五斤这样的人和他很像。五斤是迷失在过去世界的孤独者，而他是迷失在现在世界的流浪者。
  有一句话说得好。
  守村人并不傻。
  只是。
  “你去了他去不了的未来，他守在你回不去的童年。”
  何封火想到车里的病历单，忽然想到自己可能也去不了未来，只能守在迷茫的现在。而五斤比他还要幸福。最起码他守着的地方是过去的世界。
  过去的世界里，有着他的老父亲和老母亲。
  自己呢？
  算了……
  何封火觉得有坏情绪不好，他觉得自己现在是个疯狂的人，不应该有这种莫名的情绪。于是乎，快速掏出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硕大的烟圈。
  透过厚厚的烟圈，可以看到似乎有什么东西红了起来。
  可能是眼眶吧。
  又或者是看错了。
  “五斤哥，这几天一切还好吧？”
  “好着呢。”
  何封火发现五斤的话多了起来。
  事实上确实如此，昨天下午，五斤在超市守着的时候，有一群放学的小孩来买东西，其中两个闹起来矛盾，在外面打了起来，结果没过多久又和好了，拥抱在一起。
  五斤趴在窗户口看了许久。
  只记得流着鼻涕的小屁孩带着哭腔的声音，喊出了一句话：“你是我的好朋友！你不能和我打架！”
  另一个小朋友，松开了小手，和小屁孩紧紧抱在一起。
  “好朋友是不打架的。”
  “那我们以后不打架了？好不好？”
  “好！骗人是小狗！”
  “骗人是小狗，我们一起打别人。”
  好朋友是不会互相打架的，是要一起去打别人的。
  就像在超市前面，一起打赵得安那样。
  五斤感觉自己忽然明白了好朋友三个字是什么样子。
  “何封火！是……我……的……好朋友！”
  我要保护他！
  我不能和他打架，我要和他一起打坏人，也不能不和他说话。
  因此，五斤的话多了起来。
  何封火有问必答。
  身为好朋友，不能只让人家只对自己好，自己也要为其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