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不甘心

  侯府偏僻角落，隐藏着个不起眼的寒酸小院。
  这是周姨娘和庶女江李的住所。
  夜深了，江李独坐窗棂前，望着院子那棵孱弱的李子树发呆。
  李子树不知何年何月种下，只知她出生前就已在此了。
  经过十多年风风雨雨，李子树是长大了许多。
  可因不似府中花园里名贵花草有专人打理呵护，显得羸弱不堪。
  江李听府里的人说，姨娘生下自己的那晚，父亲见个女孩儿，眉头一皱，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她满月，父亲才看了她第二眼。
  姨娘求父亲给她取名。
  父亲喜爱诗词歌赋，与他人谈笑风生时经常三句不离诗词。
  姨娘的本意，是想求父亲给她取个诗情画意些的体面名字。
  可是，父亲却满脸不耐，指了指院子里的李子树，道：
  “那便叫江李吧，这孩子过于瘦弱，取个贱名好养活。”
  说完，再次头也不回地走了。
  武信侯府三个女儿，
  嫡长女江唯音的名字是祖父取的，取自前朝名将许浦所写的《忠魂烈》中的“万里江山策马奔，唯余忠魂思故音”。
  祖父一生戎马，给一个女孩儿取个热血沸腾的沙场诗词之名，足见对其重视。
  嫡次女的名字是夫人取的，楚楚，寓意这个女孩儿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唯独她，江李，院落里卑贱的李子树，无人问津。
  “李儿，都这么晚了，为何还不睡？”
  周姨娘与女儿同睡一屋，一觉醒来，不见女儿身影，急忙寻找。
  结果发现女儿独坐窗边，望着院子发呆。
  江李依旧盯着李子树：
  “姨娘，今晚夫人带着两位姐姐去参加宫宴。
  我看到两个姐姐出门，都装扮得很漂亮。
  宫宴一定很热闹吧，会有很多平日吃不到的山珍海味，还能见到皇帝陛下和宫里的贵人。
  听说二姐姐还会展示琴艺，那一定是万众瞩目……”
  听着女儿无比向往中又透着哀怨的语气，周姨娘心里难过，可还是劝道：
  “宫宴是好，可规矩也多。
  万一哪里做得不妥当，冲撞了宫里的贵人，那可承担不起。
  好了，别想这些没用的了，早点歇息吧。”
  “姨娘！”江李猛然回头，怒气冲冲地瞪着周姨娘，
  “你为何总是如此？！”
  “我，怎么了？”周姨娘一慌，有点结巴。
  江李最看不上的就是自己姨娘这副胆小懦弱、一遇到事就退缩的窝囊样。
  见周姨娘又是如此，她原本郁结心头的失落、不甘全部化作怒火，汹涌而出：
  “姨娘你为总是如胆怯？
  同样是姨娘，你看看薛姨娘，父亲对她百依百顺。
  若是薛姨娘以后有了女儿，只要薛姨娘开口，父亲肯定会答应带她去宫宴的吧？
  将来若是议亲，也绝不会像对我这样，夫人到时候随便给找个小门小户嫁了！”
  周姨娘知道女儿心气高，不甘现状，可她只能劝着：
  “薛姨娘年轻貌美，我比不得她。
  再说了，她过得也并非一帆风顺。
  前几日还不是被巧儿陷害，挨了夫人的打，动了胎气。
  听府里下人说，今晚夫人要惩治大小姐，薛姨娘跑去夫人那儿闹了一场，又动了胎气。
  总之，她那边也是不得安生。”
  江李听了她这么说，非但没有释怀，反而更加来气：
  “姨娘还好意思说？
  你年轻时是好看的，若好好拾掇拾掇，岂会这般人老珠黄，失了父亲的心？
  薛姨娘是闹腾，可人家最后还不是得到了大姐姐的相助？
  大姐姐在府里是不如二姐姐得意。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连叶神医都能请来给一个姨娘诊治，
  这在其他高门大户府里，是连正牌夫人和嫡小姐都享受不到的殊荣。
  若姨娘心思活泛些，无论是与大姐姐交好，还是能求得夫人和二姐姐的庇护，
  都比现在半死不活，无人问津，整天挨欺负要来得好！”
  周姨娘嗫嚅着解释：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李儿说得没错。
  可这府中情况错综复杂，没有看上去那般简单。
  大富大贵，只有有福之人才担得起。
  若是福薄之人，消受不起，只会害了自己。”
  周姨娘就江李一个女儿相依为命，若是有可能，岂会不想让女儿过得更好？
  可是……
  周姨娘年轻时就和现在的江李一样，身上有股不服输的劲儿，也曾踌躇满志，想在这侯府里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
  可后来呢？
  她眼睁睁地看着比自己更为得宠的林、秦两位姨娘先后死去。
  尤其是秦姨娘，被侯爷下令活活打死的时候，腹部已经微微隆起。
  府中人人都说，
  林姨娘身弱福薄，早早凋零。
  秦姨娘不知廉耻，与人私通，只是几棍子打死，已经算是便宜她了。
  可周姨娘却心知肚明，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一个个都是侯爷曾经捧在心尖上的人啊，说死就死了。
  这侯府里的水，不是一般的深！
  自那以后，周姨娘就什么都看开，都不在乎了。
  能好好活着，比任何事都重要。
  于是，她不再为了吸引侯爷精心打扮，放任自己衰老。
  也从敢不为女儿争任何东西，
  挨了欺负，也忍气吞声。
  只希望某些人，那些不想让林姨娘、秦姨娘活下去的人，
  高抬贵手，放过她与女儿。
  此刻，听女儿气冲冲地质问自己，
  周姨娘很想提醒她留意到这看不见却又无时不在的危险，
  可又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口。
  毕竟，林、秦两位姨娘的事，只是她的猜测而已，没有真凭实据。
  就算有，她一个身份卑微的妾身，斗得过那些人吗？
  答案一目了然。
  女儿年轻气盛，藏不住事，周姨娘不敢跟她挑明自己的怀疑，就怕她一个不慎说漏嘴，招来杀身之祸。
  周姨娘唯唯诺诺、支支吾吾说了半天。
  江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反而愈发瞧不上她这副窝囊样儿。
  既然自己的姨娘指望不上，她暗下决心，今后就要靠自己，去争，去搏，一定要为自己争一门好亲事，彻底改变命运。
  对此，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江唯音那边，她不想指望。
  因为，对于江唯音，她心里是有怨气的。
  上次，若非江唯音多管闲事，薛姨娘就被巧儿咬死，就算不被撵出去，也不可能再像现在这般得意。
  当时，她们母女被薛姨娘欺负刁难，江唯音不帮她们，反而替薛姨娘出头。
  今晚，薛姨娘又为了江唯音，跑去夫人那里闹，
  说明这两人早就勾结在一起。
  说不定，薛姨娘以往欺负她们，江唯音也有份。
  总之，她与江唯音，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一旦有机会，她定会叫其付出代价！
  撇去江唯音，讨好夫人也不行。
  夫人明显不喜欢她，且脾气不好，很难接近。
  思来想去，江李认定，唯有脾气软、好说话，又帮着夫人执掌中馈的江楚楚才是自己最大的希望。
  只要能讨得江楚楚欢心，她在父亲、夫人面前替自己说说好话，
  她的前途必定会比像姨娘这样，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争，更加光明……
  打定主意，江李心里烦闷褪去不少，嘴角终于露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