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离北凉

  心有灵犀的红薯娇笑道：
  “山中一甲子，世上已千年。”
  徐凤年笑道：
  “听潮亭里那些个人登上三楼了没？”
  红薯摇头柔声道：
  “还没呢，梧桐苑里都在赌这个，奴婢赌还有一年半，押注六两银子。绿蚁她们都觉得会更晚一些。”
  徐凤年坐进马车，道：
  “那我押十两银子，赌那白狐儿脸一年内上三楼。至于其他人，想必商楼应该是另有安排，不会让他们一直待在听潮亭的！”
  红薯给世子殿下揉捏肩膀，徐凤年靠着她的胸脯，打开棋盒，双指摩挲一枚棋子，闭上眼睛轻轻说道：
  “再重点。”
  身上天然体香到了冬季便会淡去的红薯嗯了一声，眼神却瞥向梧桐苑中与自己最不对路的青鸟。
  青鸟沉默不语，只是望向世子殿下眉心的视线，奕奕有神。
  两位贴身婢女的心思尽在不言中。
  两百铁骑入凉州，主城道百姓自觉散开，徐凤年中途停下马车，让红薯去一家十分钟情的酱牛肉铺子买些回来解馋，这里的熟肉最是入味，牛肉是北凉最佳，秘方酱汁更是首屈一指，黄酱桂皮老姜八角等材料分量放得恰到好处，不说其它，光是桌上那瓶老抽酱油，就有很多食客想吃完酱肉后顺手牵羊，可都没得逞过。
  徐凤年以往与李瀚林严池集几位损友为非作歹后，都要来这里大快朵颐一番，李瀚林更霸道凶残，差点把整座百年老字号铺子给搬回去，若非徐凤年给鼻涕泪水糊了一脸的老掌柜说情，城内百姓就吃不到这份地道正宗了，当然主要还是照顾自己的刁钻口味。
  “呵呵，没想到世子今日回了北凉！”
  正在等牛肉的徐凤年看到了远处缓缓走来的商毅，随即两人又同时看到了远处有个老乞丐靠着墙根瑟瑟发抖，脸色铁青，饥寒交迫，离死不远。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富人都喜欢冬季，即便家中铺不起耗炭无数的地龙，也因为可以穿上舒适华贵的貂裘，出行更有面子。可天底下所有穷人，都是最怕这个季节的。
  随即商毅又看向了老乞丐身旁的小女孩儿和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大和尚乃是密宗，身披大红袈裟，面容枯槁，走到墙脚那边，看到奄奄一息的老乞丐，面露悲悯。
  至于小女孩儿和小和尚，商毅却是知道，乃是两禅寺李当心的女儿和徒弟，李东西和吴南北。
  商毅此时也走到了老乞丐的身边，轻叹一声右手搭在了老乞丐的肩膀上，没有嫌弃老乞丐身上的脏污和恶臭。
  “舍身诀！”
  商毅心底默念，施展出了当初模仿前世一款游戏而创出的佛门武学！
  舍身诀，并非是舍身大法一般的拼命武学，而是蕴含着佛祖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的慈悲舍身之意，能够将他人的病痛折磨转移到自己身上，从而拯救普度众生！
  甚至，若是商毅愿意付出跌落一境的代价，甚至能够复活刚死之人，就如同朵儿察世界中复活那位林少门主一般。
  小女孩儿、小沙弥和中年密宗和尚都察觉到了商毅所施展的乃是佛门大法，心中震动。
  这种能够舍己渡人的佛法，方为真正普渡众生的法！
  徐凤年此时有了大黄庭，自然也能够从商毅的身上察觉到一丝佛门奥妙，毕竟北凉王妃吴素也是信佛的，故而北凉王以及徐凤年同样信佛。
  哪怕是王重楼传他大黄庭，此时的徐凤年依旧觉得佛门要比起道家更可爱，毕竟龙虎山上一个所谓的道家神仙当年设局杀了他的母亲！
  片刻之后，原本即将死去的老乞丐一身的伤痛都恢复了过来，甚至身体变得更为强壮一些，能够熬过这个寒冬。
  “神仙，您真是神仙啊，感谢您救命之恩！”
  老乞丐哪里懂什么佛法、道法的，只是看着商毅不似和尚，也不是道士，故而开口称神仙。
  好在商毅提前将周围的声音遮掩住，不然老乞丐一声高呼要引起不知多少人的注意。
  “阿弥陀佛，施主佛法高深，小僧自愧不如！”
  中年密宗和尚双手合十道。
  他乃是烂陀山的苦行僧。
  小沙弥同样双手合十道：
  “施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小女孩儿就更为活泼一些，好奇的看着商毅问道：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佛法手段比起我爹爹还要神奇一些？”
  旁人听了只会取笑小女孩儿，太过无知，过于崇拜父亲，甚至是对他人的侮辱。
  但是商毅却是清楚，小女孩儿可是天下禅宗第一，“现世活佛”两禅寺李当心的女儿，她所说出来的不仅仅不是侮辱，而是一种夸赞了！
  佛法比起李当心神奇，不就是超越了李当心，佛法天下第一了吗？
  商毅谦虚的笑了笑说道：
  “哪里哪里，我这不过是靠着先辈遗留而得的神奇手段，并非自悟，哪里比得上现世活佛！”
  小女孩儿终究是小孩儿心性，见老乞丐没了生命之忧，便转头与小沙弥说起了话。
  倒是徐凤年也是凑了上来笑道：
  “商楼主，手段不凡啊，没有想到你也会佛门手段，更是如此玄妙！”
  商毅笑了笑说道：
  “不过是先辈遗留罢了，修行之道终究还是需要自悟，不然难出藩篱，到高深处必然会落入下乘。”
  徐凤年闻言目光闪了闪，心中若有所思，随即又看向李东西，心中惊讶。
  他很喜欢那个不太熟的熟丫头，当年跟老黄走到琅琊郡是最落魄的时候，便凑巧碰上了这个离家出走的小女孩，自称要行走江湖做女侠的她身上还剩了点碎银铜板，已经很是可怜。
  跟徐凤年老黄不打不相识后，很大方地就请了顿大鱼大肉，然后彻底身无分文，三人一同寒酸苦闷了个把月时间，打打闹闹，一起偷鸡摸狗，倒也有趣，一般都是她望风，世子殿下和老黄冒险，逃跑的时候扎两根羊角辫的小妮子脚下生风。
  最后她说要去南边看海，就分开了，徐凤年只知道她姓李，喜欢自称李姑娘，若喊她一声李女侠，那就能让她饿着肚子都可以开心好几天。
  徐凤年没有想到，这位李女侠竟然就是现世活佛李当心的女儿，怪不得现在身边跟了一个小沙弥。
  此时的李东西正在教训着小沙弥：
  “笨南北，说了多少次了？！你可以喊我东东，或者西西，就是不准喊我东西！东西东西的，不难听？！”
  身穿绿傧浅红色袈裟的小和尚唇红齿白，相貌十分灵秀，连三年前的徐凤年都能瞧出他的根骨清奇。只听小和尚弱弱说道：
  “东西，我觉得你这名字挺好听啊。”
  已经不扎两根朝天羊角辫的李姑娘伸手拧着小和尚耳朵，羞愤道：
  “你再喊一声试试看？”
  小和尚一点不懂见风转舵，傻愣愣道：
  “东西。”
  小姑娘气疯了，跳起来敲了一下比她个子高一些的小和尚脑袋：
  “笨死了！比徐凤年笨了一千倍一万倍！”
  徐凤年嘴角勾起。
  看吧，世上还是有人独具慧眼的嘛。
  小和尚嚅嚅喏喏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喊你李子，你又要打我。”
  小姑娘气势汹汹反问道：
  “那我问你，出家人可以喜欢女孩子？！和尚要戒色，懂不懂？！”
  小和尚倒不是真笨，眼睛斜望向天空，装作没听见。
  小姑娘转头看了眼咽气没能吃上肉包子的老乞丐，神情有些苦闷。
  小和尚小声道：
  “买了包子，我们身上都没钱了。我溜出来的时候本来就没带多少，你花钱又……”
  他终究是没敢把大手大脚四个字说出口。
  小姑娘来气了，怒道：
  “早跟你说了我爹的私房钱藏在床底托钵里，你不知道多偷些？！你不是笨是什么？”
  小和尚心虚道：
  “偷多了，回寺里，师父会罚我给你娘买胭脂水粉的。”
  小姑娘听到胭脂水粉，便有了兴致，不再计较称呼的问题，眼珠儿滴溜溜转。
  小和尚一见她这般模样，赶紧说道：
  “真没钱啦。”
  小姑娘唉声叹气起来。
  站在他们身后的商毅和徐凤年相视一笑，随即徐凤年出声道：
  “李姑娘，要胭脂水粉？我给你买。凉州城里最大的胭脂铺里有皇宫妃子们都用的‘绿燕支’，不贵，我买都不用花钱。”
  小姑娘猛地转身，看到不再蓬头垢面麻衫草鞋的徐凤年，一下子没认出来，打量了许久，才使劲蹦跳了一下，惊喜道：“徐凤年？！”
  徐凤年提了提酱牛肉，笑道：“可不是？”
  小姑娘拍了拍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胸脯，终于放下心，笑容灿烂道：“记得你说是西凉人，我还怕到了凉州找不到你呢。”
  徐凤年微笑道：“放心，到了这儿，找不到我比找到我更难。”
  小姑娘不去深思，只是高兴。
  小和尚见到徐凤年并无反应，只是在那里头疼一笼肉包如何处置，他自己当然不能吃，李子也不爱吃。
  徐凤年刚想带小妮子去那家视自己若豺狼虎豹的胭脂铺，下意识腰间长刀就要出鞘。
  密宗中年和尚只是向前踏出一步。
  和尚用拗口的口音问道：“你就是徐凤年？北凉王的长子？”
  徐凤年笑道：“你是？”
  和尚语调平静道：“贫僧自西域烂陀山而来，想请世子殿下往烂陀山而去。”
  商毅并不担心这密宗和尚动手，也知道徐凤年和李东西许久不见，故而也没有打扰的意思，同样买了一份儿酱牛肉就回了听潮亭。
  相比于孟奇他们抓紧时间看书感悟，商毅就轻松许多，毕竟他境界太高，听潮亭之中的书看的更快，也理解的更深！
  故而有充裕的时间逛一逛凉州城，尝一尝这里的特色小吃，当然，商毅也有给阮玉书带回去品尝的想法，因此商毅经常出来，这也是徐凤年不觉得商毅是在专门等着自己的原因。
  不过商毅离开前还是对徐凤年传音道：
  “北凉户户白衣素缟，才使得这北凉多有老少乞儿，甚至有活不下在外落草的流民，这是你徐家欠北凉百姓的！更何况，让他们过的好一些，同样是一件大功德，对百姓、对北凉、对徐家、对王妃都有好处！”
  这件事情其实他早就想对北凉王说了，只是这样直接说颇有打徐骁脸的意思，故而商毅忍了忍，等徐凤年回来对他说。
  商毅这些时日在凉州城闲逛，除了寻找美食休闲，也有看不下去路有冻死骨的原因啊！
  毕竟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红旗下长大的，终究是成长环境不同，虽然能够融入这世俗之中，但是对于一些事情还是不忍。
  商毅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说是过于天真，但换一种说法不就是不忘初心、道心坚定吗？
  回到听潮亭，商毅将手中的酱牛肉递给下人，让他们切成小块儿，送入听潮亭之中给阮玉书，随即想着刚才那个密宗和尚。
  此时商毅反应过来了，这是烂陀山那位看上徐凤年的气运，想要跟北凉世子徐凤年双修啊！
  若非商毅知道真正的观音修行的法，都要怀疑真实界欢喜菩萨道真的是观音传承了！
  ······
  时间如白驹过隙，很快又是一月过去，徐骁这边的准备已经做好了，甚至徐凤年的二姐徐渭熊和大姐徐脂虎也回到了王府之中。
  王妃复活这件事情太重要了，故而徐骁的子女自然都想要参与见证。
  不过，她们并不会跟着徐凤年一同前往青州，而是会在王府后山等待徐凤年的归来。
  一行人整装待发，商毅、阮玉书等人也做好了准备，与徐凤年一同出发。
  倒是这次，徐凤年居然还是把姜泥带上了，随行的与原着差不多，舒羞、青鸟、凤字营以及一个老道士魏书阳。
  马车之中还坐着一个打瞌睡的断臂老头儿，干瘦身材裹在那件寒碜的羊皮裘里，打盹的时候还会拿手指抠一下鼻屎，然后悄悄弯指弹掉。
  世子殿下骑白马佩双刀出城，身后便是一位魁梧武将领军的百余轻骑，只是当头一驾马车却平淡无奇，马夫是个清秀女子，连世子殿下都策马而行，想必应该没谁有资格坐于车厢。
  商毅等人也跟在马队之中，孟奇感叹道：
  “啧啧，阵仗真大啊！不担心靖安王从中作梗吗？”
  商毅笑了笑说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北凉的情况，北凉世子光明正大的出行，要是人少了，反而会让靖安王和朝廷感觉不对劲，从而深入调查。”
  “如今也不过是纨绔世子又想游历江湖练武了而已，反而会把他们带偏。”
  孟奇摇了摇头感叹道：
  “朝廷的权力之争还真是麻烦，不如练武纯粹啊！”
  商毅却是笑道：
  “其实都一样的，看走的是什么样的道路了！
  在江湖拼杀、在朝堂调理阴阳，都是修心，不过大多数人走到后面都忘记了初心，走上了歪路，故而难有成就！”
  “呦呵，你小子对于修行的说法倒是有意思，比起只在龙虎山上修炼什么天道的齐玄桢要接地气多了！”
  一旁车厢的窗帘掀起，露出里面说话的老人。
  商毅见此行礼道：
  “前辈过誉了，比起过天门而不入的吕祖，还是有些差距的！”
  李淳罡见此眉头挑了挑说道：
  “有意思，天不怕、地不怕，你要是练剑比起徐小子强上无数倍，开什么商楼啊，不如跟我练剑怎么样！”
  说着还看了看队伍之中的江芷薇！
  李淳罡早就察觉到了江芷薇剑心通明，是个绝佳的剑道苗子，不到双十年华，一身剑道修为已经不弱于世间绝大部分剑客了！
  商毅摇了摇头笑道：
  “多谢前辈了，不过晚辈已经有了自己的道路，若是三心二意，未来恐怕一事无成啊！”
  李淳罡闻言翻了个白眼，他倒是没有想到，世间居然还有人会拒绝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