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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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楼彧点头,他确实要离开了。
  且,这一走,可能就是几个月,甚至是更久!
  齐地……运河沿线……京城!
  楼彧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了机会,他定要直上云霄。
  楼彧眸光幽深,他已经能够完美的控制情绪。
  哪怕此刻,即将奔赴“战场”,他早已热血沸腾、跃跃欲试,也能够不漏痕迹、无波无痕。
  “阿兄,你只管去!”
  王姮仿佛没有觉察到楼彧那平静暗夜之下的汹涌,她扬起圆润的小脸,乖巧甜糯中带着坚定:“楼氏坞堡,有我呢!”
  如果非要成亲,她就嫁给阿兄。
  四舍五入,她就是阿兄的未婚妻。
  阿兄出去拼搏,她便会好好的为阿兄看好家。
  这河东,这楼氏坞堡,即便没有主人,也不会乱,更不会为他人所觊觎!
  王姮可不是只知道吃,她亦有管家理事、坐镇后方的实力。
  听到王姮的话,感受到她的坚定与自信,楼彧低下头,淡然温和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柔软。
  他自是放心,他的胖丫头长大了,已经能够承担起主母的责任。
  当然,胖丫头确实能干,可他也会给予她足够的底牌。
  楼彧从袖袋里掏出一枚小巧的白玉印章。
  印章的个头不大,也就成年男子大拇指大小。
  印章上端的印纽不是常见的龟、狮、虎等祥瑞,而是犬。
  咳咳,没办法,谁让某个小霸王生于戊戌呢,属狗的人,私人印章的印纽也就被雕刻成了狗的形状。
  王棉:……果然是小变态。
  王姮:……阿兄果然任性。
  “这是我的印信,可调动楼氏坞堡的所有人和物。”
  楼彧没有迟疑,直接将小巧的狗头印章,塞进了王姮的小手。
  “阿玖,你拿着,我走之后,楼氏坞堡由你做主!”
  主君不在,自有女君掌管。
  这,是规矩,亦是夫妻情深、相互信任的体现。
  这枚印信,不只是一个小小的私人印章,更是楼氏坞堡权利的象征。
  楼彧把它交给王姮,就是把自己的身家全都托付给了她。
  王姮双手捧着,小巧的印章,并没有什么分量。
  可她还是感受到了沉重的责任。
  “……嗯!”
  这次,王姮没有说什么“你放心”之类的承诺,她缓缓点头,认真而郑重。
  王姮觉得自己像极了坚定的守卫者,殊不知,她这小模样落在楼彧眼中,就是乖巧、可爱。
  楼彧忍不住在心底叹息——
  “胖丫头,还小呢!”
  “她需要我为她荡平一切,挣来富贵。”
  “临走之前,我还需要帮她处理好某些事,绝不让她分心、劳神,更不会让她为难!”
  楼彧现在真的能够做到思虑周全。
  明明自己正在准备去外面搞大事情,却也不会忽略了王姮的种种琐碎。
  许多,或许并不重要的小事,楼彧还是会提前帮王姮处理妥当。
  比如即将返回的王廪一家。
  在注重伦理纲常的大虞,长辈对晚辈有着先天的、绝对的优势。
  不说王廪这个亲生父亲了,就是崔氏,与王姮一无血缘,二无养恩,却因为有个继母的名分,就能决定王姮的生死。
  若这人心思正也就罢了,王姮只需按照规矩,哪怕是演戏,只要演出了“母慈女孝”,便能够和睦相处、各自安好。
  可恨崔氏恶毒、蠢笨,当年作为一个刚进门的新妇,还没有儿女呢,就想要除掉与自己并没有太大利益冲突的王姮。
  几年过去了,崔氏有了嫡子,她的底气更足,更有看王姮不顺眼的借口。
  过去,王姮还能躲在庄子里,几乎不与崔氏打交道。
  崔氏似乎也能忘掉王姮这么一个拖油瓶。
  但,现在,王家倾覆,王廪等王家上下人等,都要回到沂州,苦哈哈的讨生活。
  奴婢没了,部曲、庄户被充公,一个弄不好,王廪以及他的儿女们,都要下地干活儿。
  作为世家贵女、世家贵妇的崔氏,如何能够接受这种巨大的落差?
  若王家所有人都是如此,崔氏或许还能平衡些。
  偏偏王姮有楼彧的庇护,还能继续在楼氏坞堡当个尊贵、体面的女君。
  本就憎恶王姮的崔氏,如何甘心?
  其实,不只是崔氏,就是王廪,或是王姮的众兄弟姐妹们,看到自己与王姮的巨大差异,也会忍不住的羡慕!嫉妒!怨恨!
  有了怨怼,就很容易被煽动,继而做出恶事。
  到了那个时候,楼彧却不在河东,根本无法万无一失的保护王姮。
  “……先下手为强。临走前,我需得把所有的隐患,都帮阿玖扫除干净!”
  崔氏,最恶毒,也最关键。
  若是操作好了,兴许还能有“惊喜”。
  楼彧脑子里快速的想着,白皙修长的手指,下意识的摸索着象骨摧决。
  王姮眸光一跳:嘶!好凌厉的杀意!
  阿兄,又、又想杀人了?!
  还是说,他又要为她做决定、处理隐患?
  隐患?
  应该不是她身边的奴婢。
  随着赵锦娘的死,王姮身边的奴婢、护卫等,也都全都进行了考验、审查、核定等等程序。
  经过了一番大清洗,现在王姮身边,再无一个“不贰其心”之人。
  还有谁?
  等等!
  难道是还在路上的王家人!
  王廪?
  崔氏?!
  王姮的脑海里也飞快的闪过一个个的猜测。
  她聪明,更了解楼彧。
  只凭一股其他人根本就感受不到的杀意,王姮就几乎猜到了真相。
  阿兄这次,大概是要“诛心”!
  ……
  接了楼彧的印信,还接管了楼彧留在楼氏坞堡的护卫、暗卫。
  王姮正式成了楼氏坞堡的女君。
  姜侧妃知道了这些,原本想要说些什么,可面对女儿近乎懵懂的澄澈双眸后,又都咽了下去。
  无妨,阿玖还小呢。
  且,现在诸事纷杂,并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等大事成了,尘埃落定,九娘也大一些了,她再好好教导与她。
  将那些提醒的话压在心底,姜侧妃换了个话题——
  “阿玖,你想做王家的家主吗?”
  王姮愣了一下。
  家主?
  沂州王氏的家主?
  她?
  一介小女郎?
  哦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王家都被抄了,只剩下了几十亩的祭田,就这么一个“破家”,一群的老弱妇孺……如此家主,有什么好当的?
  难不成要让她主动收拾烂摊子,上赶着供养那一群的吸血虫?
  当然,王姮明白,阿母这么说,应该是想让她有个“娘家”。
  毕竟对于女子来说,即便嫁了人,也少不了娘家做靠山。
  娘家给力,丈夫、以及整个婆家就不敢欺辱。
  娘家如果靠不住,甚至是没有娘家,女子想要过得好,就只能寄希望于丈夫有良心,翁婆够厚道!
  然而,赌什么都不能赌一个男人的良心,以及外人是否善良啊。
  所以,在大虞朝,有个娘家,还是很重要的。
  王姮从小就一个人在庄子生活,对于父母、对于家族,并没有什么依赖。
  她完全没有“娘家”的概念。
  左右她有阿母,还有楼彧——
  看到王姮那精致的小脸上,几乎把她心底的所有想法都直白的、详细的写了出来。
  姜侧妃丝毫都不意外。
  她勾了勾唇角,轻声道:“阿玖,我知道,你不需要依靠娘家!”
  “但,很多事,可以不用,却不能没有!”
  “你与楼彧,从小一起长大,多年的情分,将来成了夫妻,即便没有男女之爱,亦有兄妹之情,他总不会欺辱你、伤害你!”
  姜侧妃压低嗓门,轻轻的、缓缓的说道:“然则,人心易变。阿玖,你可以依靠楼彧,却不能只依靠他。”
  有个“娘家”,也算是有个退路。
  要知道,大虞朝有七出,亦有三不去。
  女子若没了娘家,确实可以不被休,可也很难和离。
  姜侧妃现在说这些,不是咒女儿,而是未雨绸缪。
  就像她刚才说的,“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左右是顺手的事儿,提前安排个后路,将来用不到,自是最好,若是需要了却没有,岂不懊悔?”
  说到这里,姜侧妃有些怅然。
  她禁不住的想,几年前,她被王廪逼迫的时候,若娘家还在,是不是能够有转机?
  或许,她依然逃不脱被当成玩物的命运,可心底总有那么一丝幻想与希望。
  那时的她,真的孤立无援,逃无可逃。
  自己有了深入骨髓的惨痛经历,姜侧妃希望,自己的女儿不要遭受这一切。
  王姮:……有些道理。
  阿母是想让她在王廪的儿子中,挑选一个做“傀儡”,由她这个长姐,代管家主之责?
  对了。
  渣爹有几个儿子来着?
  王姮在庄子长大,对于王家内院,不关心,也不愿关心。
  不过,她本着知己知彼的原则,对于自己的“家”,还是做了一定的了解。
  王廪有继室崔氏,还有侍妾若干。
  崔氏过门后,只生了一个崔昶,崔昶在兄弟中排行第五。
  几个姬妾也各有所出,王廪名下的儿子们,排行应该已经到了……第八!
  咦,还真不少啊。
  只是,孩子有了虚齿,却未必能够长成。
  就崔氏那恶毒、不容人的性子,王姮深受其害,自然能够想象得到,王廪的那些庶子庶女,日子定不会好过。
  哦不,不好过都是好听的说法,更为难听、也更为现实的是:
  王家有崔氏这个主母,这几年,总有白事。
  比如,有个叫阿朱的侍妾,二子一女,三个孩子,病死了两个,“意外”溺水一个。
  “等等!阿朱!”
  王姮猛然想到,这个阿朱,似乎就是阿母曾经的陪嫁丫鬟。
  所以,应该是阿朱又有了情况,阿母知道了,才有了今日有关王家家主的谈话。
  王姮微微垂下眼睑,掩藏住眼底那一闪而逝的精光。
  “阿母,您言之有理!”
  王姮抬起头,又是乖巧、天真的小模样。
  她抿着小嘴儿,又圆又亮、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对于阿母的信服。
  “阿母,您是不是已经有人选了?”
  王姮软糯的问着。
  姜侧妃没有察觉到异常,犹豫了一下,说道:“确实有个人选!你还记得阿朱吗?”
  王姮:……果然是她!
  王姮乖乖点头:“记得!阿朱阿姨是您的陪嫁奴婢!”
  姜侧妃听到王姮称呼阿朱为“阿姨”,颇有些欣慰。
  她知道,王姮会“尊敬”阿朱,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长辈身边的,哪怕是个奴婢,晚辈也愿意高看两眼。
  不是奴婢本身值得尊重,而是为了孝道。
  “没错,她是我的陪嫁,与我一起嫁到王家。当年我怀你的时候,便让她服侍王廪……”
  缓缓说了与阿朱的“纠葛”,最后,姜侧妃叹息道:“崔氏恶毒,她的三个孩子都夭折了。”
  “如今,王家被遣返回沂州,阿朱在路上艰难生下一子,坏了身子,母子都要熬不下去。”
  “你若愿意,我可以命人救下那孩子。”
  “当然,你若无心做这王家的家主,也可不必理睬!”
  姜侧妃的意思很明白,她只是跟女儿商量,并提供一个建议。
  愿不愿意,都要看女儿自己的意思。
  她,绝不强求,更不会以长辈的身份进行压迫。
  一个阿朱,还没有这么大的脸面。
  且,这件事不只是救人、攒功德,更是为了阿玖好。
  王姮再次垂下眼睑:为我好?还给了我选择的机会?真、好、啊!
  王姮内心住着的熊孩子,禁不住鼓起了腮帮子。
  “……好!阿母,我考虑一下!”
  ……
  官道。
  距离沂州还有三十里的驿站。
  王家众人,早已被这一路的艰辛折腾的精疲力尽、病痛交加。
  王廪略好些,到底是男人,身体比妇孺们强壮。
  但,他受了太多的刺激,整个人都十分的颓废。
  没了进京时的意气风发,反而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死气沉沉。
  被罢官!
  被抄家!
  十年的努力,全都化作乌有!
  他,又被打回原形。
  甚至比十年前都不如,那时他还有奴婢、部曲等等家产。
  如今却——
  王廪半死不活,谢太夫人则是真的病了。
  她上了年纪,又是受刺激,又是风餐露宿,身体根本就受不住。
  崔氏也“病”了。
  哼,她才不要伺候那个老虔婆呢。
  王家倒了,她没有及时止损的和离,而是跟着一起回沂州,已经足够厚道了。
  侍疾?
  不可能!
  与其有那个时间和精力,还不如好好的照顾五郎呢。
  崔氏并不知道,本该前往下游的楼彧,却饶了路,他要诛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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