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左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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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伽蓝脸色一变。
  这死胖子什么意思?
  不认得她?
  陆伽蓝认定王姮是一生之敌,宁肯放弃回京,也要留在沂州,就是为了心底的意难平。
  结果呢,她却仿佛忘了自己?
  还有什么比“无视”,更让人愤怒?
  如果陆伽蓝本身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她还不会这般生气。
  偏偏——
  “九娘,您不认得了?这是四年前因勾结匪人、刺杀齐王世子而问罪的犯官陆某之女。”
  就在陆伽蓝眼底闪过羞愤的时候,提着一个食盒的郑十三匆匆赶了来。
  她抢在王姮开口前,表面柔声细气,实则直戳人肺管子。
  故意在陆伽蓝略显粗糙、晒得微黑的脸上扫了一圈,郑十三轻叹一声:“唉,难怪九娘没有认出来。陆小娘子,几年不见,你怎的变得这般、这般‘质朴’?”
  郑十三那双我见犹怜的星眸中,闪烁着怜悯。
  她没有说什么黑啊、丑啊,但一个“质朴”,无疑就是在讽刺陆伽蓝肤黑如贱民。
  陆伽蓝闻言,脸更黑了。
  刚才王姮“认不出”她的时候,因自卑而敏感多疑的她,就忍不住犯嘀咕:
  王姮到底是故意装着认不出,还是自己真的变化太大?
  四年的流放,四年的磋磨,饶是她极力挣扎,也终究在身上、心里留下了痕迹。
  不说别的,单单是这一身的皮子,就已经没了曾经的白皙、柔嫩。
  即便她在岭南的时候,想办法嫁了人,不再辛苦劳作,而是开始调养,也无法恢复如初。
  一来,伤了底子,调养的时间太短,还不能完全养回来。
  二来,岭南条件有限,不管是当地的气候、物资,还是她嫁的那个男人,都不能给她真正的养尊处优。
  她想要配个美白的古方,都凑不齐药材!
  还是回到沂州,来到堂伯父的刺史府,有了医术精湛、传承秘方的府医,她才弄到了内服外用的皮肤调理药膏。
  可惜,回来的时间,还是短了些,这皮肤终究没有彻底养好!
  被郑十三戳中了痛点,陆伽蓝羞愤不已,却不好直接发作。
  在陆伽蓝看来,郑十三跟王姮这个被家族抛弃的死胖子不一样。
  郑十三是郑氏女,还是楼彧的表妹。
  这几日,陆伽蓝打探消息的时候,还听说楼彧似乎喜欢上了郑十三。
  本就是嫡亲的表兄表妹,又有了男女之情,说不得郑十三会嫁给楼彧。
  几年前,楼彧就是沂州的小霸王。
  如今,楼彧成了名士弟子,京中的楼谨更是深受圣人的器重,就连堂伯父这个沂州刺史,都对楼彧一个少年十分看重。
  陆伽蓝知道,楼彧不能招惹。
  不像王姮,继母不容,生父不爱,全家都搬去京城,只把她一个人丢在河东乡下自生自灭。
  也就是命好,还会攀附,年纪小的时候就扒住了楼彧,跟着楼彧,这才混入了沈度先生的门下。
  如此好运,王姮却不珍惜。
  十三岁了,还跟八、九的时候一样,憨吃憨玩儿,不思进取。
  除了一身的肥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竟无一项精通,真是白白浪费了沈度这么一个名师。
  换做是她,早就成了天下闻名的才女呢。
  陆伽蓝执意留在沂州,执意“回到”东山书院,固然有她心底的执念——
  当年她被流放的时候,就是在沂州,就是德音堂的女学生。
  时隔四年,她重回沂州,重新进入德音堂,就仿佛中间的四年,她从未离开。
  她不是什么卑贱的流人,也不是和离的妇人,依然是那个无忧无虑、前呼后拥的陆家小女郎。
  除此之外,陆伽蓝也想通过东山书院,接触到沈度。
  自己曾经被流放,还嫁过人,终究是一个个的污点。
  而想要遮盖,只靠一个当了刺史的堂伯父还是不够的,她需要有更为光鲜、更为尊贵的身份——沈度第二位女弟子。
  哦不,她才不要“第二”。
  若是她能够挤走王姮,她就是唯一。
  陆伽蓝对王姮,不只是旧恨,亦有当下的利益之争。
  只是这些,王姮并不知道。
  王姮:……我也懒得探究。
  郑十三这个小跟班,还在全力输出。
  她故意做出心疼的模样,又仿佛忽的意识到自己失言,赶忙道歉:“哎呀,陆小娘子,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我、我就是太意外了,没想到,几年不见,你、你竟变得这般黑。”
  “这几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王姮&王棉:……好茶!
  就差把“姐姐,妹妹我心疼你”写在脸上了呢。
  不得不说,郑十三的怯懦、卑微,绝对是相对的。
  当她面对似陆伽蓝这样的“外敌”时,丝毫不见退却,反而杀伤力十足。
  偏偏她柔声细气、娇娇怯怯,与“盛气凌人”的陆伽蓝形成鲜明的对比。
  任谁见了这幅场景,都会认定陆伽蓝在欺负人,而郑十三则是被无故欺辱的小可怜。
  陆伽蓝:……黑?这贱婢,果然在骂我黑?
  可恨今时不同往日,当年的郑家嫡女都要捧着她,如今——
  她终究不是堂伯父的女儿,到底少了底气啊。
  郑伽蓝就有几分下不来台。
  她想痛斥郑十三的“冒犯”,却怕得罪楼彧。
  她想就此作罢,可又放不下面子。
  还是郑十三,人美心善,虽然骂了陆伽蓝,可也是真的“可怜”某人。
  “陆小娘子,过去你吃苦了,不过幸好圣人仁慈,大赦天下,让你能够回来。”
  “回来了,就好好休养。对了,你还缺美白的药膏嘛,我们九娘有专门调理的仆妇,到时候分你一些啊。”
  郑十三将王姮捧到了一个高度,一个高于自己、更高于陆伽蓝的高度——
  哼,以为自己的堂伯父顶替了九娘的父亲,成了沂州的父母官,陆伽蓝一个被赦免的流人就敢在九娘面前耀武扬威?
  不知所谓!
  难怪会这么惨,不只是有个坑货亲爹,本人也蠢得要命!
  郑十三表面同情,实则是再次在大庭广众之下,揭了陆伽蓝的伤疤——流人!虽被赦免,可到底曾经有过“案底”。
  因为刺史府而围拢在陆伽蓝身边的几个小女郎,听了郑十三突突突的一通输出,都禁不住有些摇摆:这陆家小女郎,也没有那么的尊贵啊!
  说到底,她只是陆刺史的侄女,还是隔了房的。
  若不是陆刺史的亲生女儿最年长的才几岁,还不到读书、社交的年纪,根本就轮不到陆伽蓝在外面招摇过市。
  再者,郑十三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到陆伽蓝被流放的事实,也让众小女郎想到了陆家为何被问罪——
  沂河之变!
  而沂河之变的当晚,沂州各个家族的小贵人们,都在画舫上,都被卷了进去。
  小贵人们还好,大多都只是“受惊”。
  真正死伤的,是小贵人们的跟班、奴婢。
  那些人,似乎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啊。
  这陆家女郎君,也似乎不是什么“好主子”,妥妥的坑货!
  陆伽蓝还没有注意到众人的反应,她听了郑十三的话,又觉得被羞辱了。
  我陆伽蓝还没有沦落到要跟王姮讨要东西的地步?
  “……不必!”
  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不过,郑十三的话,到底给了她“台阶”。
  说完“不必”,她便一甩袖子,直接转身离去。
  跟在她身边的几个小女郎,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只是,相较于刚才的簇拥,此刻这几位明显没有那么热切、殷勤。
  “真的不用嘛?陆小娘子,你不用客气,我们九娘最是大度、最是宽厚,最是有福气呢——”
  胖怎么了?
  九娘胖,是有福气!
  不像某个人,自己蠢也就罢了,还会像个扫把星一般的连累家族。
  郑十三敢打赌,今日之事,郎君必定会知道,他也必定会予以惩戒。
  轻则,只是陆伽蓝一人受罚。
  重则……哼哼,陆家就是学不乖啊,死了一个陆怀信,又来了一个陆怀瑾。
  真当沂州是他们陆家能够染指的?
  这里,姓楼!
  “九娘,走吧!”
  郑十三怼走了陆伽蓝,便习惯性的退后两步,恭敬的伺候着王姮。
  王姮勾了勾唇,郑十三真是历练出来了。
  哪里还有当年那个瑟缩、自卑的小庶女模样?
  “可怜”还是“可怜”的,毕竟这是郑十三最完美的伪装。
  但,极具攻击力!
  王姮点点头,抬脚进了教室。
  王棉紧紧跟在她的右侧,脸上没有太多的异常,心里却冒出了两个小人打架——
  一个小人略沮丧:这就是身份的差异啊。
  同样是面对陆伽蓝的挑衅,同样是王姮的小跟班,郑十三就能盯着一张小白花的脸,像个攻击性十足的“霸王花”为九娘冲锋陷阵。
  她王棉却不可以!
  不是王棉不想,而是不能!
  郑十三再卑微,再不受宠,她也姓郑,是世家女,是与陆伽蓝同一阶层的“士族”。
  而她王棉再能干,再受王姮的看重,她也只是个农家女,是庶民,是最底层。
  士族虽然没落了,可与庶族之间,还是有着极大的差距。
  方才若是王棉开口,陆伽蓝就能以她的身份为由,直接给她扣一个“不敬”的帽子。
  闹到公堂上,也是王棉理亏。
  一个弄不好,就连王姮都护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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