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她的天使

  十三年前，深秋。
  京津高速，某僻静路段上。
  一辆黑色奔驰车被撞的扭曲变形，如同一个被踩了一脚的易拉罐，歪七扭八地趴在护栏边。
  挡风玻璃碎裂。
  蛛网般纵横交错的裂纹里，嵌满了鲜血。
  引擎盖翻起，车头里冒着白烟。
  驾驶座上，一位三十几岁衣着华贵的女子，软绵绵地俯趴在满是鲜血的安全气囊上，已经没了气息。
  “妈妈！妈妈！”
  副驾驶座上，满脸是血，奄奄一息的短发女孩，伸出沾满鲜血的小手摇晃着母亲，哭着呼喊，试图唤醒母亲。
  可是母亲的头只是软软的垂了下去，没有回应她。
  “喂！里面的人！你们还活着吗？”
  一个男人的脸出现在驾驶座旁的车窗外，焦急地拍打着玻璃窗呼喊。
  “救……救命……”
  小女孩拼尽全力，翕动着满是血的嘴唇，无声呼救:“救……救我妈妈。”
  车外的男人用力拧动门把手，试图打开车门救人。
  可是，驾驶座车门变形严重，完全打不开。
  “小姐，驾驶座上的人已经死了。”
  迷迷糊糊间，小女孩听到车外男人的喊声。
  车厢里的温度在逐渐升高，小女孩闻到了汽油弥漫的味道。
  “沈叔！”
  一位少女趴在副驾驶车窗上，往里面张望着，一边喊:“这边还有个小孩！他还活着！”
  小女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忍着剧痛，转头看向窗外的少女，无声呢喃了一句:“救我。”
  她记忆中最深刻的那一眼，就是那少女美丽的脸。
  “别怕！我来救你！”
  少女用力拉了拉车门，没有拉开，冲着小女孩大喊一声，转身跑了，
  “小姐！快走开！”
  男人惊恐的声音再度响起:“这车漏油了，要爆炸了。”
  小女孩长叹一口气，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十几秒之后，那少女又冲了回来。
  她拿着一把硕大的铁扳手，冲着车窗玻璃用力砸了起来。
  碎裂的玻璃碎片溅起，刺破了她的手。
  她却毫不在意，扔下扳手，将手伸入车门，拧动门锁，和赶来的男人一起用力打开了车门。
  “太好啦！”
  少女欢呼一声，扯开安全带，将女孩连拖带拽地弄出了车厢。
  男人抱起小女孩，拉着少女转身就跑。
  “轰——”
  一声巨响。
  奔驰车被火焰吞没。
  在小女孩的随后记忆里，只有小姐姐身上的馨香气味，和她温柔的安慰声:“不要怕，救护车马上就到，你会没事的。”
  还有她轻柔抚摸她面颊的手。
  那么柔软，那么温暖。
  那个获救的小女孩就是十二岁的章一楠。
  而那个救人的少女，正是十五岁的盛冬。
  十三年过去了，盛冬忘掉了她拼命救下的孩子。
  而这个孩子却永远记住了她。
  她没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却默默关注着她。
  看着她一步一步从怀揣梦想的电影学院导演系学生，成长为一个独立制片人，一个优秀的女导演。
  她为她感到骄傲，却从未想过去打扰她。
  所以，今天看见盛冬的第一眼，章一楠就认出了她。
  此刻，章一楠眼眶发热，喉头发涩，呼吸停滞，痴痴盯着盛冬。
  她……真的认出我了吗？
  “难怪我看你眼熟！”
  盛冬兴奋地一拍手，惊喜地大叫:“你是顾一楠！”
  一旁的盛世和温桃俱是一惊。
  “顾一楠？”
  盛世抬眸看向章一楠。
  这个名字他好像听发小顾星航提过。
  用非常鄙夷，恶毒的语气。
  “顾一楠？”
  温桃一脸迷惑，看看盛冬，又看看章一楠。
  她的章一楠，怎么变成顾一楠？
  章一楠身子一颤，桃花眸里流露出痛苦厌恶的神色。
  “对呀！她就是十几年前红极一时的童星——顾一楠啊！”
  盛冬没有察觉章一楠表情的变化，扭头兴奋地对盛世和温桃说:“还记得当年火遍大江南北的古装偶像剧《赢者天下》吗？”
  “她在里面反串少年嬴政，一身玄服宽袍，简直帅呆了，都要把我迷成智障了。”
  盛冬当年为了少年嬴政，追这部剧追到废寝忘食。
  盛世和温桃都看过这部剧，都很喜欢少年嬴政，惊讶地看向章一楠。
  “一楠……我认识你这么久，竟然没发现你是大明星。”
  温桃呆头呆脑地说。
  “不重要。”
  章一楠面色苍白，散漫地耸耸肩。
  “可是……”
  盛冬又转过头来问:“你后来为什么都不演戏了？这么多年你都去了哪里？”
  “就是作为一个普通人活着。”
  章一楠苦笑着解释。
  遇到盛冬的那一夜，就是她演员生涯的终结。
  也是她还算光鲜的童年的终点。
  那个深秋之夜，母亲开车从拍摄地接章一楠，去京城电视台参加牡丹杯电影奖颁奖典礼。
  她是最佳新人奖的提名演员。
  与她同时提名的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同为童星的顾星冉。
  而在途中，一辆重型卡车冲了过来，撞上了母亲驾驶的奔驰车。
  事故发生后，卡车司机没有及时停车施救，反而推着车滑行了很远，然后逃逸了。
  因为事故现场路段没有监控，至今肇事司机还没有先到。
  章一楠的母亲——前偶像女演员章若兰在事故中当场身亡。
  章一楠下肢损伤严重，经历了几次手术，和长达三年的康复训练才恢复了正常状态。
  从此以后，一颗天赋异禀的童星彻底沉没，再也没在公众面前出现过。
  “你真的不想再演戏了吗？”
  盛冬不明就里，还在试探。
  这个章一楠资质太好了。
  她舍不得放弃。
  “不拍了。”
  章一楠并没有因为盛冬的无心冒犯而生气，耐心地回答道。
  “为什么？”
  盛冬又问。
  “因为，我现在是章一楠。”
  章一楠微微侧头，温柔地看着盛冬说:“顾一楠已经死了。”
  “好……吧。”
  话已至此，盛冬也无可奈何，拿出手机打开微信，调出二维码说:“不说拍电影，我们能否加个微信，做个普通朋友？”
  “当然。”
  章一楠拿出手机，爽快地扫了盛冬的二维码，添加她为好友。
  盛冬是特殊的。
  别人不能在章一楠面前谈论的话题，盛冬可以随便说。
  因为，在章一楠这里，盛冬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话，不能做的事。
  她是她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