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看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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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跪安出宫,两人一路上无话。
  途中云渡几度开口想讲点什么,苏诫却在她话方出口的当即加快脚步,避开她的“勾搭”。
  他装作不知道云渡使计谋害皇上的事,也不给她提说此话的机会。
  相处了半月,云渡第一次被他冷落至此,要知道过去的半月,都是她冷落的他,都是她在他面前颐指气使,突然不被将就、纵容,莫名她便委屈上了。
  闷气一上来,她不受控制地就想起了从前苏诫无条件的宠溺她的情景。
  越想就越气。
  越气偏越想。
  一时忘了自己被他杀身时的痛苦,忘了自己此刻出现在他身边的目的,忘了所有。
  她困在这半个月以来两人相互交织形成的网笼内,眼光短浅到只顾纠结彼此此时寂静的剑拔弩张。
  他所有难看的、讨厌的、气人的面孔终于在她“死”后归来一一得见识了么?
  云渡拢袖而坐,靠在苏诫对面精雕巧琢并裹三层锦缎的车厢上,噘着花瓣一样美妍的唇瞅着他。
  自上车他就一直紧闭着眼,路遇巡城的守卫问候,他全当是空气。
  他脸始终歪向一边,两只琉璃风灯挂在宽敞的车厢后方,光线明亮,光斜斜投射在他脸上,正正好展示出一副不屑的,俊帅的,臭臭的侧颜。
  “嘁!什么了不起。几两骨头就好意思在姑奶奶面前歪脸?!”云渡暗诽。
  瑞雪迎新,繁灯满城。
  萧疏雪粒“沙沙”敲打着华驾,拨起的一丝绣幰外,传菜的内监队伍陆续从各府邸所在坊巷出来,往宫城方向行径。
  十人一组的马队穿行稀拉飘雪中。
  马队走得缓慢,三丈开外,隐约可从街道旁悬挂的灯火光下看出他们神情极其的呆滞,握缰的手簌簌地颤抖,宫城那边的彩璃灯火照入他们眼里,映见一潭潭死寂的浑浊,他们像是一群行尸走肉游走在荒寥里,气氛之诡异,只言片语难形容。
  娇娘煮羹汤,俊儿烹佳馔。
  残暴至此的君主,留其何用?!
  想着,云渡牙齿磨得咯咯地响,不禁更恨对面那处处与她作对的死鱼脸了。
  入子夜,人定声息。
  苏府的马车自朱焰大街驶出,拐进熙瑞坊,最后停驻红光灿灿的苏府高门前。
  “大人,到府了。”驾车的小伙名唤不知,是苏诫常唤身边侍候的脑子机灵的小厮,小伙子灵警,懂得轻重,日常行走京中,苏诫都爱用他。
  “把马拴上,一个时辰后再来。”沉柔的男声透锦茀传出。
  不知抬头看看冷寂的深空,转脖颈又望望清静的坊道,疑疑惑惑地道了声“好”。
  将引马绳套在影壁旁的拴马柱,不知转身敲门先进了府。
  门房掩门时,不知努努嘴,示意留条缝瞅瞅外头情况。
  于是下一刻,虚掩的朱门后便撅起了三颗浑圆的屁股,相互挤搡,几双眼睛在门缝间转溜,悄悄关注外面那两匹可怜的白颠马、孤独的马车。
  “坐下。”云渡正将起身下车,苏诫突然喊住她。
  “没哑呢,挺好的。”云渡乜了乜他,不屑一顾,弓腰便去启雕花车门。
  伸去的手才触到靛蓝描金花的精致门框,手腕突然被一道凶猛的大力拽住,拉着倒坐回原来的位置上。
  “你是有病嘛!”云渡瞪着他。
  “给我下的什么毒?”苏诫淡淡瞧着她。
  “入梦来。”云渡也不与他多余纠缠,直接就道,想了想补充,“不过我有必要说明一下,这毒不是给你下的,是给狗皇帝下的,是你自己抢着要死,怪不着我。”
  “入梦来……”苏诫轻喃。
  稍作思忖,很快想到了那是东嵎的画眉翁研制的专治淫棍、采花贼的特异毒药。
  此毒很有气性——无色无味,验查不出,施毒方法有三:入脉血;混食物入腹;混处子汗液而舐,一旦沾染,中毒者起欲后必会手脚痉挛,心肝绞痛,若是带毒行房,三个时辰后必将暴毙,死相欢愉,如阳尽而亡,查无可查,是画眉翁近年来最得意的杰作。
  此毒有个缺点,或者说是保留了人性的一点,那就是中毒者若对欢事无欲无求,十二个时辰后会自解。
  某些特点来看,入梦来的毒性与思归给他抑息缩经的凝息丸有不谋而合之处,不过一个是毒,一个是药罢。
  她给皇上下入梦来,必是算准了他纵欲无度,只要是中了毒,基本是死路无疑。
  真真好算计!
  如此,一点不会连累到自己即报了仇,雪了恨。
  然则毒最终却是下到了他身上,她是否有考虑到了他没有妻妾,不会毒发所以才在须臾的迟疑后看着他中毒而镇静安然?
  还是她真的只是无所谓?
  “那是怎样的一种毒?什么时候毒发?会死得很难看吗?”苏诫故作不知,一连三问。
  语气急惶,眉眼耷拉,薄唇微瘪,一副楚楚可怜模样。
  见他惶惶,似不舍荣华人生,云渡心中窃喜:“也不会太难看。也就三日后皮肉会慢慢溃烂——”
  “啊?”苏诫眼瞳大睁。
  “七日后牙齿脱落——”
  “你说……”苏诫摸上自己的嘴。
  “九日时七窍流血——”
  “……”苏诫沉沉叹了一息。
  见他情绪一坠再坠,云渡暗自好笑:“不到十日便得解脱,已经算痛快的了。”
  闻她胡话来吓自己,说得还似有其事般真切,苏诫于是想到她少时做的混账事:
  那是她大概十岁时,某日她闲来无事,便用苇絮编毛毛虫放到池胤的肩头,然后告诉他肩上有虫,池胤听了发憷,求她帮忙弄走。
  而后她便假意在他衣领上捣鼓,最后牵开池胤衣领,将“毛毛虫”丢进他背里,池胤吓得嗷嗷叫,后来知道是被长姊戏耍,直接不再理她。
  后来她要求池胤扮女子帮她去女学接受校考,又好吃好喝好脸皮去央求他原谅,做得好一副低三下四的小人谄色,池胤心善,性子软,很快就原谅了她,姐弟这才和好如初。
  那些年的时光里所包裹着的有关苏、池两府往来的场景,每一幕都是那样的温馨谐趣,凡一想起,嘴角总会忍不住扬起。
  类似的戏剧苏诫目睹了不知多少,那时她所表现出的神态口气与眼下如出一辙。
  清幽淡漠的皮囊下,她始终都是那个调皮恣肆的姑娘。
  然则一回神,她看他的眼神幽暗清冷,他又回到了冰冷无情的现在。
  苏诫没有搭云渡的茬,渐渐垂下眉眼,看起来像是被吓到了。
  气氛忽而凝重,比车外的小雪夜还要冰冷三分。
  云渡恍惚有些自责,转眼又觉自己能留他活到现在,已是超出忍耐极限,还能对不起他?
  良久,苏诫开始搓颈挠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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