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停滞不前是一种罪过（五）

  “──秦书彦同学，欢迎你再来我们家玩。”
  当天离开的时候，她们的母亲还送我到玄关。
  “下次我还想介绍她们的父亲给你认识……而且我还会准备茶和点心──”
  “──我不是说过了～～！不要再说了啦～～！”
  林春可难得动怒，拉着母亲的手臂大喊。
  “要是连爸爸都出现，秦书彦同学会紧张啦！跟父母见面感觉就怪怪的……你不要管我们了啦～～！”
  “有什么关系？你爸也说过想找机会跟他聊聊啊！”
  “可是，要是实际见到那种壮汉，秦书彦同学会很有压力吧～～！”
  而我只能一边“哈哈哈……”地苦笑，一边看着她们争执。
  “……总之……”
  跟林春可吵完以后，她们的母亲再次转过头来。
  然后──
  “真的很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珍惜‘小春可’──”
  ……小春可？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让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然后──下一瞬间。
  母亲似乎也发现自己说错话，慌张地睁大眼睛，张开嘴巴想解释──
  “真是的，我们现在是林春可与林冬墨啦～～……”
  ──在她开口之前，林春可就先叫了出来。
  “你又用以前的名字叫我了～～妈，你是那种个性迷糊的人吗～～？”
  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傻眼，也像有些愤慨，又像是跟之前没有两样。
  可是，我能明显感受到……那种轻松的态度是林春可试图打圆场的表现。
  “说、说得也是……真是抱歉。”
  林春可的反应似乎让母亲松了口气，用因为自己失言而感到沮丧的口气这么说：
  “以前叫习惯了，实在有些改不掉……”
  “我没差啦。可是，要是你在秦书彦同学面前耍笨，我也会很丢脸啊～～”
  ……原来如此，我总算理解了。
  嗯，刚才的“小春可”这个昵称──就是源自林冬墨与林春可诞生以前，她们在户籍上的本名的昵称──
  ＊
  “──是吗？秦书彦同学，你也要去咨询出版社参观对吧？我明白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今天是星期一。
  在放学后的教职员办公室，从我手中接过职场体验活动调查表后，张玥老师露出苦笑。
  “没想到自己的学生居然会跑去丈夫的职场参观，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林春可已经扬言要向陈远先生打听你们交往的经过了。”
  “拜托你们千万不要～～！秦书彦同学，要是她打算乱来，你一定要把话题拉回正轨。那个人说不定会不小心说出不该说的话……”
  “哈哈哈，我明白了……”
  也许是出去参加社团活动或处理其他事情，教职员办公室里几乎没有老师。
  当我在这种情况下跟张玥老师说话时，比起老师与学生这样的关系，感觉更像是在跟有着同样感性的同伴或比我年长的同类独处。
  所以……我突然有种想法。
  关于最近一直悬在自己心中的问题，我想知道张玥老师有何感想。
  身为一位老师，身为一个人，她会如何面对我的想法？
  我相信如果是她，肯定会给我一个正面的答案。
  “……老师。”
  “嗯？”
  也许是发现我的语气不对劲，老师放下调查表，抬头仰望我。
  为了选择适当的说法，我犹豫了一下。
  “老师……你谈过不正直的恋爱吗？”
  “……嗯，你说的不正直是什么意思？”
  “比如说……同时喜欢上两个人。”
  说完，我有点后悔说得太过明白。
  老师是个观察力很强的人，光是听到我这句话，说不定就能看穿很多事情。
  可是……老师没有取笑我，也没有跟我开玩笑。
  “……应该没有吧。”
  她一脸认真地如此回答。
  “因为我从高中时代就喜欢现在的丈夫。虽然我们曾经分手，也曾经有其他男人向我告白，但我的心意从未改变。正不正直这点可以有很多种看法……但以世俗的标准来说，我应该算是谈了一场很认真的恋爱吧。”
  “……原来如此。”
  我轻轻叹了口气。
  “从高中时代就开始……是吗？”
  “啊哈哈，很多人都觉得惊讶呢。竟然能跟初恋的对象结婚，感觉就像少女漫画的情节。我确实也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听着老师这段太过纯洁的恋爱经历……我不知为何有种彷佛被人责备的感觉。
  ──压倒性的正义就在我眼前。
  可是，面对这样的正义，我却无法加以效仿……
  就在这时──我终于发现了。
  发现自己没有整理好心中的想法。
  为了跟林冬墨与林春可在一起，我就必须同样珍惜她们两人。
  决定这么做的人是我自己，我还以为自己可以接受这件事。
  即使如此……在我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一直对此有种罪恶感。
  而且──我还同时感受到了“无法决定自己心意”的煎熬……
  “……不过……”
  就在这时，老师突然放松表情。
  “我只是因为自己想这么做，才会这样谈恋爱。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是会有很多机会见识到算不上正直的恋情。可是，我觉得也不能轻易断言那种恋情不该发生。”
  “……那么，要是你丈夫同时喜欢上别人，你也无所谓吗？”
  “不，我绝不容许那种事发生。我会使出各种手段，让他得到不能告诉你的凄惨下场。”
  “呃……”
  虽然她嘴巴在笑，眼中却毫无笑意。
  真是可怕……
  我还是得注意一下，千万不能惹火这个人……
  “……可是，你这样不是很矛盾吗？明明无法断言不正直的恋爱不好，却又不能原谅自己的丈夫那么做。”
  “问题在于彼此的心意。我们已经约好要珍惜彼此，不能有别人。虽然这几乎只是一种默契就是了。所以我们必须遵守这个约定，要是他打破约定，我当然会生气。”
  ……约定。
  或许真的是这样。
  不管结婚还是交往，到头来或许只是一个双方必须互相珍惜，不能有别人的约定。
  “可是……曾经有人这么说过，人们拥有跟任何人上床的‘自由’，能够阻碍这种自由的不是下落不明的神，也不是名为正常的惰性。只不过，只有嫉妒心令人畏惧这件事，我们的见解是一致的。”
  ……我对这段话有点印象。
  我记得好像是……
  “……是导演寺山修司吗？就是《抛掉书本上街去》的导演。”
  “厉害喔～～！秦书彦同学，你真的很懂！”
  张玥老师兴奋不已地这么说。
  每当跟我聊起这种话题，张玥老师总会莫名开心。
  “……我觉得把这段话背起来的老师比较厉害。”
  “那是因为我很喜欢这段话，而且我对记忆力很有自信。我也很喜欢后面那段话。‘因为所谓的道德，不过是当权者为了维持秩序与自保而创造出来的东西，如今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以一位教师引用的名言来说，这种思想难道不会太无法无天吗？”
  “可是，事实不就是这样吗？”
  张玥老师微微一笑，歪着头这么说：
  “虽然大家都说同时跟许多人有肉体关系并不道德，但道德又是什么？不去做对方讨厌的事情吗？的确，要是丈夫出轨，我会非常不高兴，心里一定会嫉妒到不行。因为结婚就是双方都不能出轨的约定，要是他违背了让我赌上人生的约定，我当然有可能夺走一两条人命。”
  “你不要用那么可怕的说法啦……”
  难道就不能说要狠狠敲他一大笔赔偿金，或是逼他跟对方分手吗……
  面对吓破胆的我，张玥老师继续说下去：
  “可是，世界上不是也有那种不会嫉妒，或是就算会嫉妒也愿意被劈腿的人吗？如果本人能够接受，那就没问题了吧？当然，如果是用洗脑之类的手段夺走别人的判断能力，那绝对是不行的。但如果不是那样，就没有理由阻止那种事情。认识命中注定的对象，跟对方坠入爱河结婚生子……觉得这种流程才合乎理想的思想就叫作浪漫爱的意识形态，虽然我不小心走过了彻底体现这种思想的人生就是了……但那种思想也不过是在历史中诞生的产物，并不是什么绝对的正义。”
  “……原来如此。”
  的确……我可以理解这个道理。
  就跟老师说的一样，现有的“理想的恋爱之道”并非绝对，只要双方都同意，不管是哪种形式的恋爱或许都是可行的。
  即使如此……我的心情依然阴暗。
  “可是……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要是过着那种生活，就会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没用……觉得自己堕落了。”
  “……堕落！”
  张玥老师不知为何一脸开心地复诵这个词汇。
  “不错啊！那你就堕落吧！堕落的时候，就让自己彻底堕落吧！因为在堕落的尽头找到的生存之道……肯定就是那个人真正的生存之道！”
  ……这种想法我好像也有印象。
  答案毫无疑问就是──
  “是《堕落论》对吧？”
  “你果然很懂呢。呵呵呵……”
  张玥老师似乎由衷感到开心。
  她身边是不是没几个谈得来的人啊……？
  “可是，我是真心觉得这种想法没错。虽然试着接受别人灌输的道德观也很重要，但你的个性太认真了……当你觉得那种道德观不适合自己的时候，我觉得你可以试着摆脱看看。”
  “……这样啊。”
  她的这番话让我陷入沉思。
  就算她要我试着摆脱看看，我的价值观早已深植在心里，根本无法轻易摆脱。
  即使如此……张玥老师的这番话还是打动了我。比起跟她商量以前，我能感觉到心情似乎变轻松了。
  “……我明白了，谢谢你的建议。幸好有找你商量，因为我没有其他可以说这些事的人……”
  “真的吗？那就好。如果是这种话题，我可以一直聊下去，欢迎你随时过来找我商量。”
  “好的，真的很感谢你……”
  “……话说回来……”
  就在这时，张玥老师探头看向我的脸。
  “秦书彦同学，你真的很喜欢书呢……”
  然后她再次拿起摆在桌上的职场体验活动调查表，用像在许愿的口气这么说：
  “……希望你在这间公司……在咨询出版社得到的经验能对你的将来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