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女高中生的Hard Bop（二）

  “话、话说……我们到底要去什么样的店啊……？”
  放学后。
  刚刚跟林春可对调的林冬默走在吴小晓身后，不安地四处张望。
  “这一带全都是酒馆吧……？这里真的有高中生能进去的店吗……”
  “确、确实如此……”
  在表示赞同的同时，我也开始慢慢担心起来。
  从地铁站南侧出口过来，徒步只要几十秒就能到达这里。
  这里位于铁路旁边，是一条杂乱无章的酒馆街。
  据说这里原本是大地震后重建的灾区，狭窄的街道两侧布满了气氛诡异的酒馆。那些大叔们在占用路面的简易座位上，已经开始喝酒。
  现在明明才下午四点左右，他们就喝得醉醺醺的……
  这些人平时到底都在做什么工作啊……
  有个外国店员从破旧的小泰式料理店二楼探头俯视我们，在巷子两侧的烤鸡串居酒屋里，店员正忙着为客人点餐和上菜。
  虽然我在这个城镇生活了十六年……但这条街给人的感觉实在有些可怕，我至今依然不太愿意接近这里。
  竟然把我带到这种地方……吴小晓到底想做什么？
  难不成她想把我们带进酒馆，挑战未成年人不得喝酒的禁令……？
  不，我不认为会有店家愿意卖酒给穿着制服的我们……
  “我有点紧张起来了……”
  林冬默说话时，紧紧揪住我的制服下摆。
  她没看到吴小晓今天早上激动的模样，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会更加不安吧。
  因为她还以为吴小晓只是想找我们一起吃晚饭，没想到会被带到这种可疑的地方……
  “我还是头一次来到这种地方……”
  环视四周后，林冬默皱起眉头……
  那副模样看起来……实在有些可怜。
  差不多该问吴小晓要去哪里了吧……正当我准备开口询问时──
  “……我们到了。就是这里。”
  吴小晓说完，在某间店的门口停下脚步。
  “这里是……？”
  “……面馆？”
  在附近酒馆喝完酒的客人，八成最后都会来到这里吃碗拉面。
  眼前有一家挂着年代久远的黄色招牌，充满上世纪风情的店面。
  不管怎么看，这里都不是吴小晓这种女高中生会来的地方……
  “没错。我们进去吧。”
  她只丢下这句话，就熟门熟路地走进店里。
  我和林冬默互看一眼后，也畏畏缩缩地跟着她娇小的背影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哦哦，这不是小晓吗！”
  “嗯，我又来了。好久不见！”
  “有吗？你上个月不是也来过？”
  “……啊～～好像有耶。不过，我今天是跟朋友一起来的！”
  “哦，这可真是难得！”
  吴小晓和看似店长的男性闲聊，并在空着的吧台座位坐下来。
  看来他们似乎很熟，吴小晓或许是这里的常客。
  我和林冬默微笑着向看着我们的店长打过招呼后，也在她身旁坐下。
  “这里的拉面超级好吃，你们就点自己喜欢的吧，这餐我请客。”
  说完，吴小晓把桌上的菜单递过来。
  “……咦？这样真的好吗？”
  “嗯，毕竟是我邀请你们的。”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咦？可是，这样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林冬默一脸认真地坚持己见。
  “我还是自己付钱吧……”
  我们没理由让吴小晓请客，我能理解她为何感到过意不去。
  不过，我还是给了林冬默一个眼神。
  “不，我们还是让她请客吧。”
  “……这样好吗？”
  “因为吴小晓说这种话可是很难得的事，要是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就不晓得要等上多少年了，我们就让她请吧。”
  吴小晓肯定是有不惜这么做也要告诉我们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与其跟她客气，不如接受她的好意，或许会让她觉得更好过一点。
  “……是吗？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冬默似乎也能理解，轻轻点了点头。
  结果吴小晓点了馄饨面，我点了鸡蛋荞麦面，林冬默点了中华荞麦面，过了一段时间后，碗筷就摆在我们面前了。
  原本以为在等待期间会切入正题……但吴小晓似乎在想事情，茫然地望着厨房。
  “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我把碗拿到手边，喝了一口汤。
  “……真好喝诶~”
  我忍不住称赞了一句。
  就连坐在隔壁的冬默──
  “真的很好吃……”
  也惊讶得睁大双眼。
  大家都说这个街区是面馆的激战区，即使在美食评比网站上也能找到许多评价很高的热门店铺。
  其中几间店我也去过，也曾因为那些餐点太过美味而深受震撼。
  可是……这间店跟那些店所有的都不一样。
  其他店都在追求“独特的美味”，强调自己显而易见的特色，但这间店的拉面却坚守正道。
  单纯的酱油汤底配上中粗面条，配料则是豆芽菜、绞肉、叉烧、水煮蛋和笋干。
  可……这种平衡的滋味却编织出完美的协调感，创造出“独一无二的王道”这样的绝妙美味。
  “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这种店……我完全不知道……”
  “嘿嘿嘿～～我就说吧？”
  早已开始吃面的吴小晓不知为何一脸得意地说。
  “我是在读初中时偶然发现这间店的～～从那后，我便经常过来光顾。这里是我不为人知的最爱。”
  “原来如此……这种滋味确实会上瘾……”
  “对吧？话说啊～～”
  吴小晓说完一口吃下叉烧──若无其事地说：
  “──有人向我告白。”
  “……什么？”
  “昨天，李怀寒向我告白了。”
  “……”
  ……这句话极其自然地混进我们的闲聊之中。
  我有一瞬间无法理解其中的含意。
  脑袋快要转不过来，尝不出嘴里的味道。
  身旁传来林冬默弄掉筷子的声音。
  “昨天放学后在回家的路上，他说他从初中开始就一直很喜欢我，希望我跟他交往。”
  “……真、真的假的？”
  因为太过震惊，我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必须假装镇静。
  我一边努力不让自己的手因为心中动摇而颤抖，一边拿着汤匙连喝了好几口汤。
  “这样啊……李怀寒……向你告白了啊……”
  “嗯……”
  “不过……说实话我不意外。”
  我不晓得该用什么态度来说这件事，只能姑且露出微笑看向吴小晓。
  “那家伙喜欢你这件事……你应该也隐约察觉到了吧？”
  “……嗯，是有一点。”
  “毕竟我第一次见到你们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周遭的人大概都是这么认为的。”
  也许是因为有所顾虑，谁也没把这件事说出来。
  不过，李怀寒喜欢吴小晓这件事早就是大家心中公认的事实了。
  那家伙重视吴小晓的程度到了如此显而易见的地步。
  只要吴小晓想，不管有多麻烦，李怀寒都会跟她一起上学。如果吴小晓迟到，他也会一起迟到。
  他们出门时几乎都是一起行动，就连读的班级似乎也从小学就一直都是一样的。
  被人重视到这个程度，不管是旁人还是吴小晓本人，都不可能没察觉到李怀寒对她的好感。
  “啊，果然是这样啊……”
  就连原本闭口不语的林冬默也一边叹气一边说道。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也隐约感觉到了……”
  “……原来连冬默都发现了啊～～”
  吴小晓嚼着笋干，有些害臊地说。
  “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他的心意那么明显。话说，那家伙昨天会向我告白，八成是因为你们两个开始交往。他好像相当羡慕你们……”
  “是……是这样吗……”
  说完，林冬默难为情地低下头。
  当我们把开始交往的事情告诉吴小晓与李怀寒的时候，他们也感同身受般为我们高兴。
  为了庆祝我和林冬默两人走到一起，我们在家庭餐厅开了庆祝会，四个人还一起去拍了大头贴。
  然而，想不到这件事居然会对他们的关系造成这样的变化……
  “……那你打算怎么答复？”
  林冬默这句话让我回过神来。
  “他有说希望和你交往对吧？”
  没错，对我们来说，这才是正题。
  吴小晓会跟李怀寒交往吗？
  还是说……她会狠心拒绝？
  “……老实说，我很迷惘。”
  吴小晓比我们早一步吃完拉面。
  把筷子摆在碗上后，她如此回答：
  “我知道他是个好人，也知道他从客观来看是个帅哥，可是……我不确定我们事到如今还能不能变成那种关系。所以，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说完，吴小晓露出她偶尔会展露的认真表情。
  吴小晓用从她平时那种不正经的态度难以想象的认真表情看着我们──
  “……你们有什么想法？”
  然后用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搞笑的口气如此问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
  喝了口水后，想通一切的我深深呼了口气。
  难怪她不愿意把李怀寒叫来这里……
  “……我觉得这是件好事。”
  稍微想了一下后，我清楚明白地如此断言。
  “即使在同样是男生的我眼中，他也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对象，我想你们一定会幸福的。”
  我发自真心如此认为。
  像他在这么好的对象可不是到处都有。
  毕竟他和吴小晓也很合得来，我实在不认为他们会交往不下去。
  虽然这一方面是因为我想声援李怀寒的恋情，但更重要的是我纯粹觉得他们会成为一对好情侣。
  偷偷看了林冬默一眼后，她也轻轻向我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李怀寒同学是不错的对象。”
  她一脸认真地继续说下去。
  “他既温柔又体贴，而且性格很成熟……我想你一定会很幸福。”
  林冬默本身应该也曾在情绪问题上受过李怀寒的帮助吧。
  不管是我、林冬默还是吴小晓，在得知林春可即将消失的时候，情绪上都有些应付不来。剩下只有李怀寒的个性成熟稳重，或许他的存在……稳定了我们的精神。
  ……不过话虽如此……
  自己女友大力称赞其他男生，还是让我觉得有些不安……
  林冬默居然说李怀寒温柔体贴又成熟……虽然这确实是事实，而且他还长得帅、头脑聪明又擅长运动，根本无从挑剔，可是……
  就在我像这样暗自闹别扭的时候──
  在吧台底下，我摆在腿上的手指……被林冬默轻轻捏了一下。
  吓了一跳的我看向林冬默……结果看到她正对我微笑。
  ──她似乎看穿我的想法了。
  我难为情地低下头，林冬默则若无其事地把伸过来的手收回去。
  “……这样啊～～”
  说完，吴小晓拿起摆在吧台上的杯子，喝了一小口水。
  幸好她似乎没发现在吧台底下发生的事情。
  “我已经告诉李怀寒，说我要考虑十天……他是在六号向我告白，所以期限就是在十六号那天……因为我没办法马上答复，需要一点时间。不过……嗯，原来你们两个都赞成啊……”
  说完，吴小晓喝光杯子里的水。
  “谢谢你们……我会再考虑一下的。”
  “不客气。”
  “要是还有什么烦恼，欢迎找我们商量。”
  “谢谢。啊～～心情轻松多了。真的很感谢你们～～……啊，我去一下洗手间。”
  吴小晓说完，起身走向店里深处。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的另一边后──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总算得以放松的我大大吐了口气。
  “看她心事重重，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只是被人告白……不过，我真心觉得李怀寒是个好对象，她到底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你说得有道理。”
  林冬默小口吃下最后的面条后，眯起眼睛。
  然后她放下筷子，稍微思考了一下……把手缓缓伸向超薄玻璃杯。
  “不过……这也确实是个难题……”
  林冬默用指尖轻抚杯口，同时如此说道。
  “……会吗？”
  “……因为他们已经先成为朋友了……”
  “嗯……”
  不知为何……她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对此深有同感。
  这让我以为她在吐露自己的心声……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视线。
  然后──
  “这件事有可能……会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或是让某人……深深受到伤害……”
  她这种说法──让我的心脏猛然一跳。
  “……当然，就算是这样……我也觉得还是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比较好，所以……嗯，我想为他们加油。不管是李怀寒同学，还是小晓……虽然我不晓得结果会怎么样就是了……”
  “……嗯，你说得对。”
  我只能勉强挤出这句话。
  现在的我──肯定无法完全理解她这番话的意义以及灌注在其中的心情。
  正因如此，我才不想随便乱说话。
  我不想装出一副很懂的样子，说些不负责任的话。
  店内充满着大锅里的汤沸腾的声音，还有闷热的蒸气，以及不自然的寂静。
  就算变成情侣……
  就算成为男女朋友，也没办法完全理解对方的心情──
  我直到现在才实际体会到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
  “……两位，你们是小晓的朋友对吧？”
  吧台后方突然传出声音。
  转头一看──头发几乎全白的壮年店长脸上挤满皱纹，露出笑容看着我们。
  “……对……我们是她的朋友。”
  “那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们。”
  我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店长继续包着馄饨，压低音量说：
  “虽然那孩子也算是这间店里的常客，但她每次来到这里，好像都是在情绪非常低落的时候。”
  “……是、是这样吗？”
  “嗯。”
  店长露出祖父怜惜孙女般的表情，点了点头。
  “差不多是在上个月的时候，她来到这里，说她一直没能察觉到好朋友的烦恼，只是吃完面就回去了。在这之前则是责怪自己乱说话，害朋友的恋情受阻。”
  “……原来是这样啊。”
  我都不晓得……还有这种事。
  原来那个总是活泼开朗、不在人前露出阴郁表情的家伙，居然还有这样的习惯。虽然我当然有发现吴小晓是个个性纤细的温柔女孩……但她竟然经常一个人来到这种地方吃拉面，实在让我感到意外。
  然后……我突然想到了。
  店长所说的“她一直没能察觉好朋友的烦恼”那件事……搞不好就是在说林冬默与林春可的双重人格问题。
  “……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事情？”
  “嗯～～不知为何，她让我有些担心。”
  “担心？”
  “因为以往都是一个人来的那孩子，这次却带着你们一起过来。我猜她可能快要无法独自承受心中的烦恼了……突然对你们说这些话，真是不好意思。”
  “……原来如此。”
  “我想你们对小晓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朋友。既然是她的朋友，那你们肯定也都是好人吧。所以……”
  说完，店长再次咧嘴一笑。
  “可以的话，请你们帮帮那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