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放学后，请带我离开这里（三）

  “……”
  完全愣住的林冬默的脸，瞬间染上了赤红色。
  她的视线游移不定，眼眸在眼眶里的泪水中闪烁不定。
  她僵硬地张开颤抖的嘴唇。
  “……你……你在骗我吧？”
  她用颤抖的声音小声质问。
  “因为……像我这种人……你怎么可能会喜欢……”
  “确实，现在的你和初次见面时给我的印象或许差别很大。”
  这点我无法否认。
  对于林冬默这个女孩而言，我似乎有着不少误解。
  “不过，看着当时背诵《静物》的你，我心中是这么想的。我希望这个女孩能待在我身边，也希望她有着跟我一样的想法。这样的心情──至今依然没有改变。”
  我轻抚自己的胸口，确认自己的心情。
  全身都能感受到的心跳，就和那天一样强烈。
  我──还是喜欢林冬默。
  “可……可是……那林春可呢……”
  “……为什么现在要提到林春可？”
  “因为你……你们……”
  林冬默的话语哽在喉咙里，面露担忧，像是要把东西吐出来一样，皱着脸说：
  “……你们不是在交往吗？”
  ──这句话让我哑口无言。
  不过……经过一番思索，我逐渐明白了。
  难道是──林冬默误会了？
  她以为我和林春可是男女朋友。
  正因为她以为我们是男女朋友，所以才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吗？
  “……不，我们并没有交往。”
  我深深叹了口气，坚定地回答。
  “……真的吗？我还以为你们早就……”
  “真的。我想林春可对我并没有那种意思。”
  “是这样吗……可是，你们的感情那么好，林春可又那么依赖你……”
  “……没错。因为……我们是好朋友。”
  “……好朋友？”
  “对。我们都想成为志同道合的人，这是有着同样愿望的伙伴。”
  我想起第一次和林春可在教室里谈话的情景。
  那一天，我和林春可就成了好朋友。
  我当时对她的同伴意识或许是个错误。
  但是，就算如此，留在我内心的友情也不会消失。
  “所以，我跟她就像同性的朋友……老实说，我也有向她请教关于你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
  林冬默似乎总算能够接受这个事实，低头看向地面。
  “你和林春可……其实……只是好朋友……”
  然后，她自言自语般的小声呢喃了几句──
  “──可是，那我不就……！”
  接着，她猛然抬起头。
  “难道不就是说因为一场误会，害得林春可……快要消失了吗？”
  她纤细的手臂开始颤抖，
  本来白皙的脸庞变得惨白。
  “难道是我擅自嫉妒她，才会让她受苦吗……？”
  ──没错。
  问题并未解决。
  这样一来，林冬默或许就不会继续否定林春可了。
  林春可或许就不会立刻消失了。
  可是，林春可──应该已经明白。
  明白林冬默否定自己的存在。
  林春可现在肯定──比过去更认为自己是“多余的人”。
  “我……该怎么办？我对她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林冬默的表情，仿佛世界末日降临一样。
  看着这样的她，我下定决心。
  “……嘿，林冬默。”
  我要呼唤她的名字，并说出某句话。
  这正是我一个月前对林春可说过的话。
  “──可以让我……帮忙吗？”
  从林冬默的眼眶——掉出大颗的泪珠。
  “对不起，这么晚才说出这句话。其实我应该更早说的。不过，就算迟了一步──我也想要帮助你，想成为你的助力。所以……”
  我首先说了这番话。
  然后笔直注视着林冬默那映着星空的眼睛。
  “尽管──依靠我吧。”
  “……可以吗？”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带着怯懦的表情问。
  “我……能请你帮忙吗？我明明这么自私又这么任性……我真的可以依靠你吗？”
  “当然可以。”
  我说完，深深地点了点头。
  “因为我喜欢你。”
  “……谢谢你。”
  林冬默紧紧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然后——
  “那……就麻烦你了。”
  她静静地睁开双眼，和我四目相对。
  “秦书彦同学……请你帮帮我。拜托你帮我改变林春可的想法，让她可以放心过自己的人生……”
  “……我明白了。”
  ──林冬默的话语让我感到体内充满了力量。
  她需要我。我喜欢的女孩正在向我求助。
  既然如此──我想倾尽所有的力量，帮助她。
  即使我会受伤，甚至失去一些东西，我也希望林冬默得到幸福──
  我抬头看向社办里的时钟。
  最后的时限，已经迫在眉睫。
  如果要说服林春可，应该只能在今天之内完成吧。
  那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能做什么？
  我能对林春可说什么样的话？
  像我这种从中学时代便毫无长进的人──
  “……对了。”
  就在这时，我终于意识到。
  我发现自己根本没资格劝林春可“以真实的自己活下去”。
  我明白现在的自己没有资格对她说任何话。
  既然如此——我该做的事就很明确了。
  “林春可还要几分钟才会回来？”
  “……大概十分钟吧。”
  “好，我知道了。”
  我对抬起头的林冬默点点头，站起身。
  “──我们走吧。”
  ＊
  “……找到了！”
  ──我找到了他们。当我找到吴小晓和李怀寒，还有其他几位朋友时，已经过了几分钟。
  他们就在离鞋柜不远，靠近学校正门的地方。
  因为我已在走廊、教室与校舍玄关找过一遍，快要喘不过气来。
  回头一看——林冬默也被风吹乱了头发，大口喘气。
  “好，我们快追上去！”
  我们和吴小晓等人之间的距离仅有十公尺左右。
  为了叫住他们，我准备拔腿往前冲去。
  然而，林冬默突然停下了脚步。
  仔细一看——她露出困惑的表情，在五月的风中注视着我。
  ──是林春可。
  就在这个时间点，林冬默和林春可的灵魂调换了。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停下脚步。
  “……喂，春可。”
  我呼唤她。
  “……”
  林春可没有回应。
  她用一副无从反应的表情看着我。
  “接下来……为了让你愿意以真实身份生活下去，为了让你知道我们不必伪装自己，我会努力改变。”
  林春可皱起了眉头。
  不过，我还是继续说道。
  “我所迈出的一步……肯定远比你不得不迈出的那一步小。对你来说，这仅是小事。即便如此，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见证。”
  说完，我扔下呆站在原地的林春可，朝吴小晓他们走去。
  “……咦？这不是秦书彦吗？”
  也许是注意到我的脚步声。
  吴小晓回头，看见我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怎么了？你看起来很喘……”
  “……喂，林冬默同学也是。”
  “啊～～难道说，你们跑去制造最后的回忆了～～？”
  在这群人之中，总有那么两个特别会起哄的家伙——李怀寒和吴小晓如此问道。
  站在他们面前的我，心跳几乎像前卫摇滚乐般加速。
  呼吸急促，背后开始渗出冷汗。
  如果是平常的我——
  “没错没错，我们俩激烈地碰撞了一下～～……玩玛利欧赛车！”
  我应该会这样开玩笑带过吧。
  但我硬生生把这些话吞回去——
  “……不，我只是有些话想告诉你们。”
  “怎么了？”
  李怀寒关心地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
  对这群有些茫然无措的朋友说——
  “……我打算放弃了。”
  ──我先用这句话开场。
  “……咦？放弃什么？”
  “放弃勉强自己迎合大家的起哄，放弃扮演角色，放弃这一切。”
  “……咦？等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我一直在演戏。为了配合大家伪装自己……一直扮演着活泼开朗的角色。”
  ──我这句话一出……
  原本开朗的现场气氛明显发生了变化。
  从欢快的放学时光，变成了充满紧迫感的告白现场。
  在场的五名朋友脸上都失去了从容。
  “所以，那个……”
  我为了继续说下去，再次张开嘴巴。
  “……”
  结果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发声。
  ……我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喘不过气？
  还是单纯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不，不对。
  是因为我──在害怕。
  害怕这种气氛——
  初中时代的那一天，我否定了班上的虐待狂角色。
  而这种气氛，跟当时教室里的气氛一模一样。
  我好想马上笑着带过。
  好想让这一切从未发生。
  可是──我已经无法退缩。
  “那个……所以……对不起！我骗了大家！”
  在勉强张开嘴后，声音竟大得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我还是保持同样的音量，继续对面前的朋友说。
  “我不喜欢在放学后一群人一起玩，我也不想说那些黄色笑话，实际上我原本就不是那种活泼外向的人……比起那些事……”
  我把手伸进背在肩上的书包。
  “……我更喜欢这种东西！比如文学，或者文艺！”
  我拿出我和林冬默初次见面时正在看的《静物》这本书。
  “换句话说——”
  说完，我大大地吸了口气。
  “我──一直都在演戏！为了跟大家好好相处……为了融入班级，我一直在勉强自己。不过，我其实很讨厌那样──所以，我决定要放弃！对大家很抱歉，但我已经决定要做回真实的自己！”
  然后，我再次看向在场众人的脸。
  “所以──希望你们也能接纳这样的我！”
  ──当我把话说完，沉默在现场笼罩。
  每个人都一动不动，安静得令人窒息。
  带着灰尘的风从我们之间吹过。
  “……原来如此～～”
  杨雨像是想逃离沉默，最先开口。
  “不过，这样也不错不是吗？”
  “就是说啊～～”
  徐依依紧跟在杨雨后，用轻松的语气回应。
  然后——
  “那……我还要去打工，先走一步了。”
  “啊，我也是。明天见～～”
  他们留下这样的话，快步朝正门走去。
  “嗯……明天见。”
  我在对他们的背影说出这句回应时，却发现嘴巴突然变得干渴。
  ──不过，这样也不错不是吗？
  这句话表面上听起来像是在接纳我。
  然而，实际深层并没有任何情感。
  ──我肯定无法继续保持过去的关系了吧。
  这两个人教会了我怎么及时作出回应，以及该如何找到在对话中的定位。
  我在他们身上也能感受到友情。
  即使如此——我们再也无法维持那样的交情了。
  明确感受到这个事实，让我有种指尖逐渐变冷的感觉。
  不安让心跳越来越强烈。
  果然——不会有人愿意接纳我。
  只要不扮演角色，只要不伪装自己，就不会有任何人需要我──
  然而——
  “……早点说啊～～！”
  那是令人意想不到的轻松声音。
  我回头看向声源，发现吴小晓正无力地看着我。
  “咦～～真的假的～～……你一直在演戏吗～～……？我完全没注意到耶～～你可以早点告诉我啊……”
  她困扰地皱着眉头，紧闭着眼睛，似乎还有些不满地嘟起嘴唇。
  她的反应实在太过“正常”。
  “啊，因……因为……”
  我一时之间没有立刻回应。
  “抱……抱歉……”
  “我才不会生气呢～～”
  吴小晓交叉抱住双臂。
  “不过，这样不是就像我一直以来在勉强你吗～～这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很过分的人……你可要早点说啊～～……”
  “……我其实早就有这种感觉了。”
  说完，李怀寒露出苦笑。
  “我一直觉得你可能有点勉强自己，但没想到勉强到了这种地步。”
  ……的确，与其他人相比，李怀寒似乎不太会逼迫我表现出欢乐的一面。
  我还以为他是这样的性格……但其实他早就隐约看穿了我的内心？
  “话说回来啊～～你也太勉强自己了吧～～……那本小说也非常有文学性吧？你演得也太夸张了吧～～”
  “……真的很抱歉。”
  “不过，这倒是无所谓啦～～”
  ──一如往常的反应。
  ──一如往常的吴小晓与李怀寒。
  隔了一段时间后，我才理解其中的深意。
  ……没错。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知道他们会这么接纳我。
  知道即使是最真实的我，他们也愿意与我做朋友。
  “……谢谢你们。”
  我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句感谢。
  “我……能和你们成为朋友真是太好了。”
  “……干嘛突然说这么见外的话啊～～！这样让人很害羞呢！”
  “的确，被你这么郑重其事地说，真的让人有些难为情……”
  我感谢两位变得有些忸怩的朋友，同时回头看向林春可。
  林春可从刚才就一直站在那里，装出林冬默的表情看着我们。
  她似乎还无法踏出那一步。
  所以——我随手打开手中的笔记本。
  翻到我们的交换日记的一页，亮给林春可看。
  林冬默的笔迹潦草地在纸上写着：──我需要你。
  我隔着笔记本对林春可一笑——原本还未反应过来的她，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
  她低下头，缓缓踏出一步。
  “嗯？林冬默，你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接着，她走到吴小晓和李怀寒面前，抬起头，直视着满脸狐疑的两人。
  “……咦！”
  “冬默……同学？”
  ──她的眉头紧皱，显得不安。
  ──怯懦的双眼仿佛随时都会流下泪水。
  双手紧握着书包，脚步摇摇晃晃。
  这是林春可第一次让吴小晓与李怀寒看到她真实的面貌。
  她那与林冬默截然不同的表情，让吴小晓和李怀寒都吓傻了。
  随后，林春可对着这样的他们——怯生生地开口。
  她第一次说出了那个名字——
  “幸、幸会，我叫林……春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