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唇上银河（二）

  “──对不起，谢谢你的好意。”
  “……咦咦咦咦咦咦咦！”
  ──没想到林冬默二话不说就拒绝了。
  吴小晓大声叫了出来，独占了早上教室里众人的视线。
  就连从走廊经过的学生和老师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高音吓到了。
  ──自称爱神邱比特的吴小晓给我的提议，就是我们四个人一起去台场玩。
  她说：“我猜你八成会装模作样，迟迟无法跨越那条线吧。”
  所以我们要制造出不同于日常生活的刺激，让你们两人的关系快速进展。
  老实说，我不是很喜欢这个提议。
  就算她特地为我制造机会，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也只会让我因为太过在意而绑手绑脚。
  她选择台场作为出游地点，我也不认为林冬默会喜欢。
  更何况，我已经有林春可这个可靠的同伴了。
  我觉得自己不太需要更多的帮助。
  然而，当晚我还是觉得该跟她商量一下，就在林春可出现的时段打电话给她。
  “──咦咦！我想去！我想去！”
  她兴奋得叫了出来，音量大到让我忍不住把听筒拿离耳朵。
  “我一直很想跟朋友一起在周末出去玩……所以，我绝对要去！”
  听到她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反对了。
  想在出去玩时隐瞒双重人格的事，应该会远比在班上时还要困难吧。
  因为人数不多，大家很容易把注意力放在彼此身上，在一起的时间也会比平时长上许多。
  总觉得危险程度会比普通的校园生活高上一大截。
  可是──我觉得这种经验对她来说或许是必要的。
  如果她想完美“扮演林冬默”，也必须挑战不同于平时的环境。
  而我自己……在听到林春可这么说后，心情也有些动摇了。
  我确实有点想跟林冬默与林春可一起到某个地方去玩的愿望……
  于是，我告诉吴小晓：“那出去玩的事就拜托你了。”可是──
  “是、是因为你不想去台场吗……？呃、呃……如果是这样，就算你想去其他地方，我都没有意见……”
  “不，不是因为这样。只是我最近周末有点忙。”
  ──最重要的林冬默居然无情地拒绝了她的邀请。
  “所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找别人陪你一起去如何？”
  “咦？嗯、嗯，原来是这样啊……”
  如果林冬默不能来，那就完全没意义了。
  吴小晓失望地垂下肩膀。
  “那、那……我再重新想想吧。”
  然后摇摇晃晃地从林冬默的座位离开。
  离开的时候，吴小晓还偷偷往我看了一眼，露出抱歉与遗憾的表情。
  可是──比起吴小晓的那种表情……
  我更在意林冬默话语中流露出的些许异状。
  林冬默像这样拒绝别人邀请的场面，我已经看过好几次。
  她总是不客气地拒绝别人，让不得不模仿她的林春可时常因为感到过意不去而胃痛。
  可是……我觉得这次不太一样。
  也许我该跟她打听一下状况。
  ＊
  “──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一下吗……？”
  当我在校舍出入口如此询问时，林冬默才刚把室内鞋收进鞋柜。
  举着右手的她转头看过来，疑惑地歪了歪头。
  那个举动──还有她沐浴在午后阳光下的身影，让我感到心脏狂跳。
  我还是无法在这个女孩面前保持平静。
  “我有事想问你……”
  “……是吗？”
  我勉强挤出话语后，她似乎明白我的意图了。
  她从鞋柜里拿出乐福鞋。
  “那我们一起回家吧。”
  ──一起回家。
  光是听到这四个字，一股暖流便涌上我的胸口。
  虽然双方的距离并没有缩短太多……但我应该也没有被她拒绝吧。
  太过期待并非好事，不过这点程度的自满应该还不至于会遭到报应。
  “──所以，你想问什么？”
  走出校区后，依然看着前面的林冬默如此问道。
  “噢，就是……吴小晓今天早上不是邀你去台场吗？”
  “嗯。”
  “你说你周末很忙不能去……那是骗人的吧？”
  说出这句话后──一股罪恶感涌上我心头，仿佛我玷污了林冬默的人格。
  “林春可都告诉我了。因为周末偶尔会去医院，你们总会把时间空下来。为什么你不惜说那种谎话……也要拒绝人家的邀请？”
  说不定是我管太多了。
  也许她只是单纯不想跟吴小晓等人还有我一起出去玩。
  可是──以往总是用诚实过头的态度拒绝别人的林冬默就只有这次说了谎，让我觉得其中有某种理由。
  “……没错，那确实是骗人的。”
  林冬默一边叹气一边如此承认。
  “没想到连这种事都瞒不过你……”
  “……毕竟我一直在伪装自己，就连别人的谎言也能隐约看出来……”
  正因为自己经常说谎，对别人的谎言也很敏感。
  我经常从别人的表情、声音与细微的举动感受到其真正想法与话语间的鸿沟。
  更何况……这次的对象可是林冬默。
  比起其他人，我更有信心看穿她语气与态度的变化。
  “难道说，你不喜欢那种观光胜地？”
  “……不，我没去过台场，所以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
  “那……难道你讨厌吴小晓？”
  “不，我觉得她是个好女孩，虽然我们还不是很熟……”
  “那──”
  我依然低头看着脚边，对林冬默说出自己真正的猜想。
  “难不成你是在担心林春可……”
  ……林冬默并没有马上回答。
  “我知道这次确实有些危险。到时候我们四个人应该会长时间待在一起，不是去买东西就是去活动身体。想隐瞒双重人格的事，肯定会比在学校时困难。所以……为了不让林春可冒险，你才会拒绝吗？”
  我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林冬默居然会说谎……理由肯定是为了别人。
  而且──还是为了跟自己最亲近的人。
  我们缓缓走了几步之后，她说：
  “……虽然不是全部──”
  林冬默说得不清不楚，一点都不像她的作风。
  “但那或许是理由之一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居然看不出隐藏在她话语中的真正想法。
  缺乏变化的表情与不多的话语掩盖了一切，让我连推测都做不到。
  ……可是仔细想想，她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不同于想法显而易懂的林春可，林冬默有些秘密主义。
  ──我们之间的距离明明这么近。
  明明每天都会碰面，还会交换日记。
  我却连一步都无法接近她的真心，让我既着急又担心，同时还有些寂寞。
  “……哎，我并不打算勉强你。”
  即使如此，我还是要把自己的想法全部说出来。
  我露出自己最擅长的假笑，继续说下去。
  “不过，林春可好像也很期待……如果可以，我想让她去玩。我会努力掩护林春可，她的演技最近也变好了，我想应该不会搞砸才对。”
  “……是吗？”
  “再说……我也想一起去玩。”
  ──我没说想“跟谁”一起去。
  其实我想跟林冬默一起去，但我说不出口。
  即使如此，这仍是我目前的真心话。
  要是这样拜托她都行不通……虽然很遗憾，但我这次也只能放弃了吧。
  “……一起去啊……”
  身旁的林冬默叹着气小声呢喃。
  然后──
  “……你好诈……”
  ──我好像听到她这么说了。
  这一点都不像是林冬默会说的话──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而，在我开口询问之前──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也对，这件事或许并不坏。”
  她抬起头对我露出微笑。
  “……那我就去看看吧。”
  光是这样──我脑海中的疑惑与不安就烟消云散了。
  总觉得先前的紧张与担忧都有了回报。
  “……我明白了。”
  然后，我放下心中一切迷茫，拿起智能手机。
  “那我马上跟吴小晓联络。”
  ＊
  有一种人，他们最喜欢的是旅行前的准备期间。
  以我身边的人为例，吴小晓就是这样。
  一年级的时候，在全年级学生外出远足之前，她兴奋得不得了，还拖着我跟李怀寒去买要带的东西，热衷于行程规划。
  光是在网络上调查推荐景点还满足不了她，她最后甚至买了好几本旅游书，在许多景点介绍页都贴上便条纸，数量多到实在逛不完的地步。
  我至今依然清楚记得在决定最终路线时，不得不放弃几个候补景点的吴小晓露出的遗憾表情，以及她在完成满意路线时的笑容。
  当然，她也非常享受远足的过程。
  她在到城镇边的游河后享用了清蒸鱼饭，在公园狂摸爱心石，还沉浸在从渡轮上看到的夜景中，说出“城镇……渐渐沉睡了”这样的台词。
  可是……我见识过吴小晓在行前准备时的兴奋模样。
  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不怀疑那对她来说才是重点。
  比起实际造访当地，从自己居住的城市遥想远方的观光胜地，想象自己身处其中的模样，对她来说可能才是“远足”吧。
  然后──看来……
  我身边还有另一个同类型的人。
  4月25日（三） 林春可
  我刚才用智能手机查过了，维纳斯城堡那里有超多商店耶！
  怎么办？我们逛不完……
  还有，台场购物广场跟科学未来馆这两个地方好像也不错呢──
  4月26日（四） 林春可
  我想玩泡泡足球……
  可是感觉好像有些可怕……
  还有，原来台场的钢弹现在长这样啊──
  自从决定要去台场后，林春可一直都很兴奋。
  不管是到社团开检讨会的时候，还是写交换日记的时候，话题全是大家一起出去玩的事情。
  她应该是真的不曾跟朋友一起出去玩吧。
  想到这里，我就不得不祈求上苍，希望这会是个快乐的周末。
  ＊
  ──当我抵达集合地点西荻洼车站时，前一晚唏哩哗啦下个不停的雨已完全停了。
  “你好慢～～！”
  被雨淋湿的柏油路变得漆黑。
  已经抵达的吴小晓站在李怀寒身旁，手叉腰一脸不悦。
  “我们等很久了耶！你每次都这样！迟到得这么自然……”
  “喂喂喂，我可没有迟到！离集合时间还有五分钟吧！”
  因为感到不安，我用手机确认了一下，但我并没有搞错。
  离我们约好的十点还有一点时间。
  “又不是只要赶上集合时间就好！就像我们一样，有些人会因为太过期待而早到，把这种人的想法也考虑进去才称得上是一个能干的高中生吧！”
  “吴小晓，说出这种话的你也比我晚到五分钟吧……”
  李怀寒站在怒气冲冲的吴小晓身旁，一边这么说一边苦笑。
  然后他维持同样的表情看向我身后。
  “啊……她来了。”
  “真的耶！喂～～！林冬默～～！”
  回头一看──林冬默正准备走过春兰街的十字路口。
  “对不起……让你们等我。”
  她小跑步奔向我们。
  在这个时段出现的人格是林冬默。
  我们今天的计划是，整个上午都由林冬默的人格陪我们逛街，下午换成林春可的人格后再前往游乐设施。
  “不会，别在意别在意～～反正集合时间还没到嘛！”
  “喂，我们两个的待遇未免差太多了吧！”
  “那当然！这就叫女士优先！”
  吴小晓说出没头没脑的话，并迫不及待地看向车站。
  “那我们出发吧！”
  然后迈出轻快的步伐。
  所有人跟在她身后走着。
  “……嗯，你不用太担心，放心交给我吧。”
  我走在林冬默身旁，用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说道。
  “林春可的演技最近变好了……我也会好好掩护她的。”
  林冬默非常担心林春可，甚至不惜说谎也要拒绝这次的出游计划。
  她现在心里肯定也充满不安吧。
  所以，我至少得让她知道我的干劲。
  我当然希望林春可能好好地玩，但是让林冬默玩得开心也是我这次的目标之一。
  ──然而……
  “……嗯，谢谢你。”
  林冬默说出这句话的声音有气无力，还有些沙哑。
  “……你还好吧？”
  我不安地看过去……总觉得林冬默的脸色不是很好。
  原本就白的肌肤微微发青。
  表情看起来有些疲倦，脚步也很沉重，眼睛底下好像还出现了黑眼圈……
  “你身体状况不好吗？如果是这样，你不需要勉强自己喔……”
  “……不，我没事。”
  林冬默说着轻轻摇摇头。
  “只是有点睡眠不足……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那就好。”
  说不定是因为林春可昨晚太兴奋而失眠了吧。
  考虑到她之前的兴奋程度，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
  如果是这样，那我太担心也不好吧。
  把心中的不安丢到一边的同时，我把手机摆到自动验票机的读取区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