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聆听泡沫之歌（四）

  ──关于林春可的特别课程一直持续到人格再次交替的前一刻。
  大约持续了两个小时。
  林春可准备了点心和饮料，像是和闺蜜聊天一样轻松自在，但我却感到一丝不安。两个小时过去后，我却发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事情。
  “……关于爵士乐队的编制，我比较喜欢三重奏和四重奏，感觉比大型乐队更有魅力。我更偏爱六十年代或七十年代的录音作品，那些年代的知名乐手有比尔·艾文斯和约翰·柯川──”
  我们决定在最后重新复习一遍。
  林春可现在尽量把我今天所教的知识复述出来。
  ──我没想到她的背诵速度会这么快。
  我告诉她的知识，她似乎已经几乎全都记住了。
  林春可如同有如泉涌般地连绵不绝地背诵林冬墨的喜好。
  “──至于电影，我对以前的影片情有独钟，最喜欢的是《东京物语》，不仅被故事打动，还喜欢欣赏当时的风景。我也喜欢《盗日者》，有时还偏爱那些刺激的故事──”
  ……或许……
  我对这个女孩的理解有些偏差。
  难道林春可并不是因为能力不足才频频犯错……而是在某些其他因素的影响下无法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吗？
  “至于小说，我最喜欢上世纪前叶的颓废派小说，特别是描写年轻女孩感受的那些作品──”
  “──春、春可！等一下！”
  “咦？怎、怎么了……？”
  我打断了她那似乎不会停止的背诵，试着问道。
  “嗯……我想问一下别的事情。”
  “好……是什么？”
  “你进我们高中的时候，不是参加过转学考试吗？那场考试你也有参与吧？可不只有冬默一个人吗？”
  “没、没错，我也参加了……”
  “那题目应该挺难的吧？你准备了很久吗？”
  “倒没有，因为在那之前我尽量去上学，在医院里也会自习，所以没花太多力气去读……顶多也只是做了些考前复习。”
  ……没有花费那么多时间去读书啊……
  我们就读的高中在这一带算是升学率很高的学校。
  听说转学考试比一般的入学考试要难得多，所以绝不是轻易能考进来的。
  而且，既然她们无法共享记忆，每天能用在学习上的时间也仅有十二个小时，读书的时间应该比其他学生短得多……
  ……由于转学的时间不长，我现在也不太清楚。
  不过林春可绝对不是个理解力差的人。
  反倒是她的头脑相当聪明吧……？
  “……那么，你擅长运动吗？”
  我为了帮助林春可在课堂上一直关注着她，但男女分开上的体育课是我无法做到的。从给人的印象来看，她似乎不擅长任何运动，那么实际情况又是怎样呢？
  “咦……我超级不擅长。每当遇到体育课，我心情就会很低落……”
  这一点在我的预料之中。
  然而，我真正想确认的是下面的问题。
  “那你不擅长哪些运动呢？”
  “嗯……真是球类运动……吧？现在大家一起上排球课，要是不露马脚可真难……”
  “原来如此……那我顺便问一下，你测过五十米短跑的成绩吗？”
  “噢，好像在第一节体育课的时候测过。”
  “你的成绩是几秒？”
  “……嗯，我想想，好像是七秒一吧。”
  “真的吗……？”
  这个超乎我预期的成绩让我禁不住笑出了声。
  七秒一……我的成绩大概也差不多。
  我记得男女生五十米短跑的平均成绩差距很大……对女生来说，这个成绩应算相当快了。
  ……我似乎可以建立一个假设。
  “原来如此……”
  “怎么了？刚才的问题是什么意思啊……？”
  林春可一脸不解地探头看向我。
  “我在想，你常犯错的原因……或许是缺乏自信。”
  “……自信？”
  “没错。我怀疑你并不是能力不足，只是因为心态的问题导致犯错。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没错。冬默显然是个成绩优秀又擅长运动的学生吧？而你与她共享同一副身体，就算能做到类似的事情也无可厚非。”
  “……啊，是呀。你说得很有道理。”
  “事实上，在五十米短跑这种很容易展现身体素质的项目中，你就能取得好成绩。而且冬默今天告诉我们的事情，你也那么轻松地就记住了，不是吗？”
  “……那类型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吗？”
  “不，没这种事。至少我就做不到。”
  我大致算是成绩不错的学生。
  我的记忆力应该不至于比其他人差。
  也就是说……林春可的记忆力果然强于常人。
  “不过，若是缺乏自信，有时候就会阻碍我们的能力发挥，对吗？实际上，你似乎非常担心自己会犯错……或许正因如此，你做什么事情都不顺。”
  “噢，是吗～原来如此……”
  “不过，这毕竟只是一个假设。也有可能是双重人格的某种副作用限制了你的能力。”
  鉴于我不是专家，对于这些我也无从判断。
  在多重人格者中，确实存在因心理因素导致主人格原本能做到的事情变得无法实现的病例，而主人格原本做不到的事情，又突然变得能够做到，也是有可能的。而林春可身上显然也可能存在这样的限制。
  但至少我能肯定林春可有能力在生活中正常运作。
  “这样啊……说得也有道理……”
  林春可低头看着地毯，轻轻点头。
  “确实，冬默那么优秀，而我却如此无能，这确实有点奇怪……”
  “没错，所以如果你想让人格合而为一，以‘对自己有自信’为目标也许是个不错的方向……”
  随着这些话的说出，我心里也感到一丝不安。
  我刚才理所当然地提到“让人格合而为一”这件事。
  那是林春可的目标。
  仔细想想……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之前我总是下意识地认为那是一件“好事”，天真地相信那就是我们的终极目标。
  然而，这件事并非如此简单。
  或许不是一句“太好了”就能概括的……
  “……是啊，自信啊～”
  林春可面露疑惑，双臂环抱，陷入沉思。
  “我以前确实没什么自信……”
  她皱起眉头，低下头。
  那种表情和姿态──让我想到林春可和林冬默果然很像。如果单看外表，甚至简直一模一样。
  ……我突然感觉心跳开始加速。
  我知道面前的人是林春可。
  然而──我此时此刻感到心神不宁。
  ……等一下。
  我曾经能把林春可和林冬默视为截然不同的人。
  我对林冬默怀有单恋的情感。
  仅对林春可的感情更像是朋友之情。
  然而此刻，我突然感受到这两者之间一种混淆的情感……
  罪恶感让我暗自压抑这样的情感。
  对林春可产生这样的感觉，对于无论是林冬墨还是林春可来说，都是背叛。
  然而……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就再难轻易压下这些情感。
  房间里弥漫着甜美的香气，隔着肩膀感受到她的体温，这些都让我无法保持理智。
  然后──
  “──！”
  我意识到了。
  从这个角度坐在她身旁──可以透过她宽松的连衣裙领口，隐约看到她的曲线。
  身材看似纤细的她，胸前却意外地丰满。
  她那如肥皂般滑嫩的肌肤上找不到任何伤痕与瑕疵……
  明知不该去看，心中也在涌起强烈的自我厌恶，但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移开视线。
  “……嗯？怎么了？”
  林春可抬起头──正好与我目光相遇。
  这一刻我已无法掩饰，无法伪装。
  “呃……没什么……”
  虽然我这么说，但连我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脸颊逐渐变烫。
  额头上也冒出冷汗。
  或许她隐约察觉到我的反应……
  “……咦？那、那个……呃……啊哈哈～……”
  林春可的目光忽然慌乱游移，手按着胸口，笑出声来。
  “对、对不起，我不是冬默哦……她再过一会儿就会出现，请你忍耐一下……”
  “呃，你……你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该道歉的人是我，对不起，我不该用奇怪的眼神看你！我好像有点混乱了……”
  “没、没关系，这也怪不得你……如果是我处在同样的情况，也肯定会乱成一团的……”
  “这样啊……”
  对话戛然而止，尴尬的沉默笼罩着房间。
  这种前所未有的气氛让我感到不安。
  “总……总之，我认为自信将成为未来的关键！”
  我强行转回刚才的话题。
  “所以，你可能需要询问冬默如何自信地行动，或者自己寻找转换心情的方法！”
  我并没有打算说出什么有深意的话。
  纯粹是为了缓解气氛，随口说了一句她可能会赞同的建议。
  然而──
  “没错，我可以问她……”
  林春可如此回应，低着头看向脚边。
  然后──
  “……秦书彦同学，你觉得冬默是那种有自信的女孩吗？”
  “……咦？”
  “在你眼中，她是个有自信的人吗？”
  这个意外的问题，令我瞬间感到脸颊的热度骤然降低。
  之前，我只看到了林冬默那份坚持自我的一面。
  她不会随波逐流，不会被现场的气氛所影响，重视自己真正的想法。
  我曾以为那或许象征着她的自信……
  “啊……当然！我觉得她比我自信多了！”
  林春可连忙挥手，似乎想要说明清楚。
  “应该来说，我这个人自信心真的很差，用我来比有些奇怪……不过……”
  紧接着，林春可露出一种温柔的微笑。
  那一抹微笑与谈及林春可时的林冬默简直如出一辙。
  “我认为她──也有许多想说却又难以启齿的话。”
  “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
  “对。大概是因为她不擅长展现自己的脆弱，没办法向他人求助……”
  林春可伸手拿起放在柜子上的唱片。
  那是一张有些年代感、封套颇有韵味，和高中女生风格截然不同的唱片。
  她温柔地抚摸着那张唱片。
  “所以我才会诞生。我是这么想的……”
  ──林春可的存在理由。
  这确实应该植根于林冬默的内心深处。
  如果真是如此，那林春可所说的也就不无道理了。
  林冬默应该不仅仅是性格坚强，也不是简单地充满自信。
  反而是──为了保护自己，避免某种事情，才演变成了如今的性格……
  然而，如果是这样，那么林春可岂不是──
  “……时间差不多了。”
  林春可看了看手机后说道。
  “这么快啊……”
  我一听，便看向时钟，现在是下午五点二十一分。
  自从林春可接替后，已经过去了大约一百二十六分钟。
  虽然距离之前提到的一百三十一分钟还有一段时间……但她所说的时间长短确实每天都会有所不同。
  “抱歉，可以请你转过去一下吗……被你看着我会有点害羞……”
  “哦……好……”
  我依她的指示稍微转过身，背对着她。
  随后，经过让人心急如焚的十几秒钟……
  “——你可以转过来了。”
  当我听到这句话回过头时──林冬默已经出现在我眼前。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那冷峻的表情中流露出了一丝孤独。
  “……那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但就在这时，林冬默站了起来。
  我来不及说出自己的感想，也没能延续起她上次出现时的对话。
  “谢谢你为林春可做了这么多，我送你到车站吧。”
  “……嗯，该谢谢的人是我。”
  同一时间，我依然没能把当时想说的话说完。
  ＊
  四月十五日（日） 林冬默
  今天，秦书彦同学来到了我们家。
  他认真记录下我所说的话，理解我的想法，让我感到非常开心。
  他为林春可提供的特别课程似乎也很顺利，我对此感到庆幸。
  我发自内心地觉得，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