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伪君子，我的外表

  那段文字如同咒语一样，让我反复读了好几遍。
  就是那本封面已经磨损、内页泛黄，表面布满细小划痕的文库本，从第九页到第十页的地方。
  那段文字似乎不再给我带来新鲜的感动。
  文字的结构开始崩溃，连意义都变得难以理解。
  然而，我还是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不断重复地阅读那段文字。
  ——吸。
  我在无意识中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地板上树脂蜡的冰凉。
  这里是我今后要待的二年四班教室的窗边座位。
  我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早起，闲来无事就跑到这里，但——
  再过一小时……
  再过一小时，开学典礼就要开始了。
  只要听完校长那一套跟复制粘贴似的开场白，大家齐唱充满青春气息的校歌，听训导主任念完诸多注意事项，接着从体育馆回到教室，崭新的日常生活就将开始。
  春假期间未曾换气的教室熟成的气味，应该很快会被新学年度的日常气息取代吧。
  “——唉……”
  回过神时，我叹了口气。
  今后我肯定会在这间教室中扮演多种角色吧。
  在朋友面前的我。
  在老师面前的我。
  在陌生人面前的我。
  在众人心中的我。
  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坏处，甚至觉得这很有必要。
  然而，这总让我感到一种如同在欺骗自己的罪恶感。
  仿佛在如此做的同时，会失去对自我的真正认知。
  因此，为了至少不迷失自己，我想在此之前，反复品味自己真正喜欢的事物。
  似乎只有让我陶醉的东西，才能让我保持真实的自己。
  就在这时——
  “……那是《静物》的书吗？”
  ——声音在我耳边突然响起。
  我猛然抬头，看见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女孩。
  她身着制服，探头看向我。
  “我也喜欢那本书哦。”
  ——首先，我感受到一阵小小的冲击。
  在我的脑海里，迅速闪过“她是谁？”，“被她看到了吗？”以及“糟了。”这样的念头，同时有一股微弱的电流划过我的身体——
  少女的五官宛如精致的玻璃工艺品，深邃的眼眸映着几光年外的银河。
  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她的黑色短发反射出一丝光泽。
  她身上的制服外套是崭新的，放在书包上的手指细得像蜡烛一般，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困惑，却又显得故作成熟，面态却略显无精打采——
  ——我隐约有种预感。
  这只是情感剧烈波动前的宁静——
  ——啊，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我赶紧把书藏到桌子底下。
  “哎呀！吓我一跳，我都没发现你在这里呢！”
  我勉强挤出微笑，声音拉高，滔滔不绝：“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难道你一直在看我吗？如果是这样，你可以跟我打声招呼啊！”
  “……我刚进来。你为什么要把书藏起来？”
  “啊，你看到了吗？怎么说呢，我只是跟朋友借了这本书，随便翻翻，内容有些弄不太懂，而且总觉得有点害羞……”
  “……为什么你觉得害羞？”
  “因为一般人不会看这种书啊！更何况还躲在教室里一个人偷看……”
  “我不知道一般人会不会看这种书啦……”
  她说完，挺直背脊，然后用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朗诵：“——重点是将由山脉、人、染色工厂与蝉鸣声等事物组成的外在世界，与你心中的辽阔世界连接起来，站在一步之外的地方，尝试呼应并协调并列的两个世界。例如，观星就是一个好方法。”
  ——我倒吸一口气。
  她流畅背诵出来的那段文字，正是《静物》开头我反复阅读的段落——
  女孩直视着我。
  “……这是本好小说，不是吗？”
  ——强烈的尴尬感涌上心头。
  那是毫无掩饰与意图，发自内心的真实感受。
  她的真心话如新芽般毫无防备，却又如大树般稳固无摇。
  相比之下……我又是如何？
  我怀着肤浅的企图去扮演他人，利用浅薄的演技伪装自己，贬低拯救了我的小说——
  自我厌恶如同沾水的运动鞋般，让我逐渐感到冰冷。
  我沉默了整整十秒钟左右。
  “……是啊，这可能真是本好小说。”
  强烈的内心挣扎下，我终于承认了我的心声。
  然后——
  “——应该说，嗯，我很喜欢这本《静物》。在我读过的小说中，或许它能排进前五名。”
  我还在愣神的时候，突然说出这番话。
  “不过，呃……看这种书不太符合我的形象，所以我不太想让别人看到我在读这种书……才会感到有些紧张……”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刚才的表达。
  那些话是我绝对不想让任何老师、家人或朋友知道的真心话。
  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却在初次见面的她面前脱口而出。
  “原来如此。”
  无视我内心的混乱，她点了点头。
  随后，那染成乳白色的双颊微微放松。
  “——不过，我觉得你不需要在意这些，抬头挺胸地活下去就好。”
  ——我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
  她的目光如箭般刺穿了我的心，那微微的香气紧紧将我抓住。
  不知为何，我动不了，连一根手指也不敢动。
  “你今天开始就是这一班的学生吗？”
  “……啊，嗯，没错。”
  这个问题让我打破了石化状态。
  “难道说……你也是二年四班的学生？”
  “嗯。”
  “……对了，那你一年级时在哪一班？”
  仔细想想，我对眼前的女孩毫无印象。
  虽然同年级的女生在这所学校有两百人左右，但我在文化祭、运动会等活动上都有接触，对某个人完全没有印象，这确实有些不寻常。
  “我是今天转学来的林冬默，请多指教。”
  “你是转学生啊……呃，我叫秦书彦，请多指教……”
  “秦书彦同学啊。”
  就在这时，林冬默似乎想起了什么，抬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
  然后——
  “——糟了。”
  她突然脸色一紧。
  ……她怎么了？难不成遗忘了什么东西？
  就在我感到疑惑的瞬间——
  她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紧绷的面庞瞬间变得面无表情……接着在她的不安与困惑中，露出惊讶的神情。
  那是种“仿佛换了个灵魂”的柔和表情。
  然后，林冬默将目光转向我。
  “……哇！”
  她露出第一次发现我在这里的表情。
  “……怎么了？”
  “那、那个……我没事！”
  只说了这句话，她立刻将书包抱到胸前。
  “我……我先走了！”
  我还没来得及叫住她，她就已经小跑着冲出教室。
  剩下的我只能愣愣地发呆。
  “……她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跑掉了……”
  我呆呆地望着她离去的教室后门。
  感受着地板树脂蜡的气味，看着从窗外透入的奶油色阳光，感受到春风如流水般拂过。
  不过……这样啊……
  她要成为我的同班同学了吗？
  我们将要在这间教室里共享同样的日常生活吗——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心开始动摇。
  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空虚感在胸口弥漫。
  “啊啊……”我彻底理解了。
  我——坠入了爱河。
  四月九日，升上二年级的第一个早晨。
  我爱上了这个只略微交谈过的林冬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