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谈心与主唱与后藤一里

  接过高松灯递来的，印有可爱图案的创可贴，银车在操场边上的洗手池里洗了洗鼻梁上砸破的伤口，贴了一道创可贴上去。
  至于鼻血，先让它自己流着，这种程度也要不了命。
  高松灯的喉咙蠕动，咽下一口唾沫，伸出了手。
  被银车轻轻推开她的手——他用的是推而不是一巴掌拍开，已经足够温柔——摇了摇头。
  “我没事，说你的，为什么要跑？”
  高松灯先被拒绝再被反问，下意识移开视线不去看他，却又忍不住扭头回来，看看银车脸上显眼的刺目的深红色。
  尤其是他还伸手蘸了蘸鼻血，往白色的校服胸口处点了两点，按出了一个爱心形状。
  甩了甩脑袋。
  ……如果继续跟着银车的节奏走，我会一直跑偏想歪的！
  ……现在要回答问题。
  “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高松灯说不出原因，低下脑袋。
  银车像个章鱼一样，从空气的缝隙里把身体挤了过去，凑近高松灯的左侧，把脑袋伸过去询问。
  “因为什么？”
  高松灯把脑袋偏向另一侧，走开两步。
  只是一睁眼看见银车早已经在她面前等着，持续拷打。
  “因为什么？忘记要说什么了吗？”
  高松灯握起小拳头，又像是做威胁，又像是被银车的变态追问折磨的浑身难受开始做出自卫行为。
  只是银车丝毫不放在眼里。
  瞪着一对死鱼眼，丝毫没有让让她的打算。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呀？”
  他甚至夹起了嗓音，折磨的高松灯浑身难受，开始起鸡皮疙瘩。
  “我……我……因为……”
  眼神乱飘，脸蛋涨红。
  “为什么？为——什——么——”
  “啪叽。”
  “哎呀，好痛。”
  终于忍不住锤了银车一下，中断了他的变态行为，高松灯都担心他再这样下去，自己做梦都是那个魔性的“为什么”。
  只是，依旧回答不出来。
  银车心满意足，又抹了一把鼻血。
  “高松灯，你可能不知道。”
  “诶？”
  被逼的要和银车自爆的高松灯，突然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扎了一针的气球，积蓄的气势全部泄了下来，浑身上下只感觉到一阵无力。
  ……好坏。
  ……明明是同学，是同龄人。
  但是高松灯就能在他的身上，感觉到故事的味道。
  银车的背后，藏着什么？
  “我不是这个国家的人。”
  “诶？可是你的口语说的很好啊。”
  “我还是个孤儿。”
  “诶？”
  “我还有一个乐队梦。”
  “……”
  ……这三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吗。
  高松灯陷入了困惑。
  银车笑的很坏很高兴，尽管他并不喜欢提这些东西。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什么都是，什么都想问。
  ……为什么？
  ……为什么和我说这个？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乐队对我来说，是拯救我的东西。”
  “不只是音乐，不只是组合，而是两者一起。”
  “等你站在舞台上的时候，你会发现一切都不再重要，不需要考虑过去和未来，“现在”已经和你紧密联系在一起。”
  “……”
  “没有困扰，没有悲伤，没有惆怅，只有宣泄，让所有人成为你的附属，让每一个人为你欢呼。”
  高松灯望着银车眼里的火焰。
  这并不是修辞，她真的看见了银车眸子里倒映着跳动燃烧的火焰。
  四处望去，却没有一点烈火的痕迹。
  真神奇。
  ……那样的专注，那样的向往？
  ……就算是死鱼一样的银车，居然也会有这样热爱的东西……
  ……对银车来说，乐队就是这样的东西吗？
  ……乐队？
  ……真是，了不起。
  ……真是，令人向往。
  但其实，别人的想法与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
  ……大概只是因为很在意银车吧？
  ……大概只是因为他们特别的相遇，让人印象深刻吧。
  ……大概只是因为银车……
  ……银车为了找到她追出来了吧。
  当迷路的人遇到篝火，当不懂事的小孩牵住父母，也难免会就此放松下来。
  在银车眼里，高松灯就是这样的人。
  她只是……
  很迷茫。
  对于一个学生，这并不是很大的过错。
  但是她莫名其妙地跑掉，银车非常有意见。
  “高松灯，我很喜欢你。”
  “诶？”
  ……这是告白吗？
  ……在这种时候？
  ……为什么？
  “你比别人更有趣，也更专注。我希望你可以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否则你就会变得黯淡无光。”
  ……哈哈，就像一里那样，变成一只小鸵鸟。
  ……你不是这样的人，高松灯，我能看出来一点点。
  “不要因为不重要的事拖累自己。”
  ……就比如看我一眼然后跑出去，被我追上来以后，居然还跑的更快了。
  ……到底在做什么啊，高松灯。
  “但是——”
  银车举起一根手指，再搭配上他那张攻击性侵略性很强的帅气脸蛋，本来应该是很酷的模样。
  高松灯贴心的叠起一张纸巾，压在他的人中上。
  否则鼻血就要流到下巴上了。
  收回手压住纸巾，银车重新举起另一只手竖起食指。
  “如果你喜欢——好好想清楚哦——真的喜欢的话，就要坚持下去。”
  “思考，要思考，高松灯。”
  ……如果本末倒置，就太令人失望了，不要让情绪左右你的判断。
  ……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跑掉，但大概是心情不好？
  银车并不喜欢说教，因为这会让他想起上一条命时的养父。那是个白发大背头的装嫩死老头，总是摆出一副古井无波的死人样对他指指点点。
  但是，也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也是家人。
  况且现在只是在哄小孩，多说两句又怎样？
  高松灯抬眸，看向银车的眼睛。
  平淡的眼睛，就像世间的一切都不重要，难以想象刚刚的烈火是从何而来。
  “……灯。”
  “什么？什么什么？”
  高松灯又扭过脸，不愿意让银车看到自己表情，赌气地小声说了一句。
  “……没什么。”
  ……灯？
  ……该不是让我直接喊你灯吧？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要和麻烦小孩扯上关系。
  ……我们才认识一周，高松灯同学，不要这么套近乎，会让我感到困扰的。
  ……你们霓虹人这么不含蓄吗。
  ——
  作为唯一一个异性学生，银车几乎大部分活动都被学校内无聊的小组织记录下来。
  群主加管理，就是那三个咋咋呼呼吵吵闹闹的笨蛋。
  现在的银车已经被确认无害，可以勉强接受他满学校的游荡行为。
  原本他身上的标签，是“孤僻”和“内向”因为他几乎谁都不搭理，但很快就被打破，更新为“热心”和“聪明”。
  今天，他的状态栏又更新了。
  “对朋友很热情，很会死缠烂打。”
  ——在三楼窗户上看着银车追着高松灯追进操场以后，她们又是好笑又是佩服给银车加了词条。
  尽管某些人对于银车作为“朋友”的对象抱有怀疑和考量态度，但是银车确实比一开始看起来的好玩不少。
  ——
  “和我来吧，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没事，这根本算不上是伤口。”
  “有事的，你流了好多血。”
  “没事。”
  “啪。”
  高松灯伸手，抓住了银车的手腕。
  “好吧。”
  于是银车被带回家了。
  就这样，被带回了高松灯的家。
  高松灯的父亲在看到跟进来的这个大男孩，几乎吓得声音都发不出来。
  自家女儿从小到大都挺自闭，第一次带朋友回家居然带了个男的？
  银车很没有自觉的上下左右乱看，被邀请进别的朋友的家，对他来说确实很新鲜。
  他被高松灯拉进了房间。
  ……诶？
  银车发现这里有一堆笔记本？
  嗯……那我该怎么做呢？
  ——
  “丰川祥子，在吗？”
  “什么事？”
  “我可能找到了一个不错的主唱。”
  “做的好，银车。”
  ——
  放学。
  “一里。”
  “银车大人。”
  “地下室已经理出来了，乐器什么的也摆好了。”
  “哦哦，好快！”
  ……银车大人做事真麻利，一点也不拖拉呢。
  ……周末躲在房间里看窗外的时候，看到了好几次银车出门的场景，回来的时候背着几个大黑包。
  ……最后一次出门，银车开了辆白色的小面包车。
  ……银车大人还会开车吗？
  ……银车大人好厉害！
  看到银车来来回回地搬运架子鼓，后藤一里也很想勇敢的站出来，告诉他说：“银车大人，让我来帮你吧！”
  ……并不需要。
  ……银车大人威猛又勇敢，不需要一个小累赘的帮助。
  ……我只要乖乖坐在一边不添麻烦就很好了。
  ……是这样吗？
  ……是这样吧……
  …………
  “银车……大人。”
  “怎么了？”
  即将转身的身体站定，银车转过头，但也并没有走进一步拉近距离的打算。
  后藤一里紧张地左右看了看，发觉现在周围没有别的路人，咽了一口唾沫，双手抓住自己校服的前摆，抓的全是皱痕。
  “有——”
  破音了，再来。
  “就是说啊……就是说啊……”
  ……快点说话啊，后藤一里！
  ……再这样下去的话，麻利的银车大人就会嫌你麻烦了！
  ……说话，说出来！
  ……只要几秒钟，一句话就可以了！
  ……很快的，很轻松的！
  看到银车鼻梁上的那个印着企鹅的可爱创可贴，她闭上眼睛，心一横。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喵！”
  语速飞快含含糊糊地说完了这句话，最后还咬到了舌头。
  银车眨眨眼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一里，你不是一直在帮助我吗？”
  “诶？我……我吗？”
  “是啊，你们家一直在请我吃饭，一直在欢迎我啊。”
  “诶、诶、但是……”
  “后藤一里。”
  “到！”
  “你已经在一直帮助我了，我非常感谢你。”
  ……诶、诶？
  ……是、是这样吗？
  ……银车大人是这样想的吗？
  ……就算只是沾了爸爸妈妈的光，只是后藤家的附属品，但是居然也有我的一份吗？
  ……诶……
  ……太好了……
  后藤一里，莫名其妙地放松了下来。
  “对了，后藤太太麻烦我辅导你的作业，所以今天我会来的稍微早一点，做好准备。”
  “啊、好！”
  “再见，待会见。”
  银车走了过来，举起一只手。
  后藤一里一副呆呆的模样，先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随后反应过来，前进两步，也举起了一只手。
  “啪。”
  击掌。
  银车用的力气很巧，声音很响却并不痛。
  被巴掌声吓了一下，后藤一里一缩脖子。
  先是搓了搓，却发现手心麻麻的，想象中的疼痛根本没有出现。
  银车咧嘴笑了起来，挥手道别，转身离开。
  后藤一里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
  “银车大人……”